软鸡

【全职高手】【双鬼】剑之所向1~20

一

 

李轩路过经理办公室的时候听见里面传出隐约的说话声。他想起战队刚在训练营签的新人好像是今天到，正好口袋里还装着份队长托他上交的报告，于是便打着顺路围观新人的主意，敲响了办公室虚掩的门。

经理是个好脾气的人，平时大家象征性敲一下门就能直接进去，但是这回李轩进了门觉得气氛有点不对——整个空间让他想到了凝结的冰阵，又伴着些四处飞溅的火花。

“抱歉，我不接受更换职业。”

背对门口站在桌前的身影瘦削而挺拔，右手心紧紧攥着账号卡，还没有完全脱离少年期的声音里透出股执拗的劲。

“可是我们虚空已经有一个鬼剑士了，而且是主力。”经理的语气有些为难，“试着换一个职业，说不定会更适合你呢？”

“真的很抱歉，但是我不接受更换职业。”他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意愿，语气中没有争执的意思，却带着不可动摇的坚定，“我没记错的话，合同上写着会尊重选手的想法。”

“那你的出场机会可能会受到很大限制，可能一整个赛季都无法上场也说不定。”经理用指节轻轻敲击桌面，比起对方的冷静反而显得有些局促，“如果没有好机会的话，想要当上主力更是遥遥无期……而且这不是我或者队长说了算的。”

“我明白。我已经决定好了。”

听到新人因为执着于这个职业而可能遭到雪藏，李轩此时心里不免有些复杂。作为经理口中的“主力鬼剑士”，没有人怀疑过李轩在这个职业上的天赋和努力。战队和外界都看好他成为新一代虚空的领军人物，他操纵的逢山鬼泣将成为战队新的旗帜，今后会有更多战术体系围绕他建立。

在他眼中，这个年轻而受天赋眷顾的少年，正在用近乎固执、不可转圜的态度，让自己的前途变得满地荆棘。

同为职业选手，他很清楚走上这条路的人多少都会有不能放弃的东西。比名誉、地位、金钱重要得多，甚至可以用整个青春年华来交换。所以他绝对不会嘲笑这种看起来有些幼稚的坚持，他相信这个人一定有他的理由。

但是经理的劝告也毫不夸张，如果仍旧执着于这个选择，他的职业生涯一定不会好走。连耀眼舞台的边缘都摸不到的板凳选手，守着自己的坚持又能有什么结果呢？

经理也看到了站在门边的李轩，朝他示意了一下：“有事吗？”

那人随着经理的声音转过身来。他一眼就认出了身后那个自己将要效力的战队所属成员，同时也是鬼剑士职业最被看好的新生代选手。然而面对可能是他将来最大竞争对手的人，少年清秀干净的脸上依旧平静。

“哦，队长让我来交下个月的计划表。”李轩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走上前把几张纸放在桌上，“没别的事，一会儿该训练啦。”

“等等。”经理却是叫住了他，“正好，带小吴参观一下俱乐部吧。”

“嗯，好的。”

于是他向对方点点头，伸出手来：“虚空副队长李轩……呃，鬼剑士，角色名逢山鬼泣。”

“你好，我叫吴羽策。”那人对他点了一下头，“也是鬼剑士。”

 

 

俱乐部的中央空调把暑热完全隔绝在外，李轩却还是觉得两个人之间空气流动得缓慢且沉闷，有种挥之不去的烦躁。

他想这或许只是自己单方面的感受。吴羽策的步伐匀速而沉稳，刚才的对话看起来丝毫没让他的情绪产生波动。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到了走廊拐角的时候，倒是吴羽策忍不住先开口了。

“没，就是觉得你的想法挺有趣的。”李轩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挂在脖子上的账号卡，“为什么不考虑换职业呢？或者再练一个试试看之类的。你刚来，可以尝试的路多得很，多个选择多个机会嘛。”

“我不喜欢。”对方略微皱了一下眉，“我一开始玩荣耀选的就是鬼剑，被战队选中的时候用的也是鬼剑。”

“不管是用鬼剑士还是别的职业，都是在打荣耀，在为冠军而努力啊？”

李轩不确定他是否知道，战队会选中他并不是因为他玩的职业，而是因为他展现出了战队所看中的潜力，与职业没有任何关系。

“不一样的。”

吴羽策摇摇头，没有再把话题接下去。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了训练室门口，李轩便推门而入，再侧身把身后的吴羽策让进来。

队员们停下手里的操作，齐齐看向他们。一个小个子少年动作敏捷地站起身来，朝门口挥挥手：“副队把新人带来啦！”

“早来一个月就把自己当老人，李迅你也太快了点吧。”李轩笑，和坐在第一排的队长用眼神打了个招呼，“经理让我带他参观俱乐部，一会儿再回来正式致欢迎词什么的啊。”

“来都来了不顺便自我介绍吗？以后大家都是队友了，参观也不急于一时嘛。”

队长发话，于是吴羽策也从善如流地说了自己的名字和职业，说完后又是李迅第一个带领大家鼓掌。

“欢迎。你用的键盘鼠标已经送到了，一会儿就可以开始训练。”队长抬手示意大家继续练习，又转身跟李轩交代了一下：“参观完了就赶快回来吧，我们下午正好做配合训练。”

两个人离开训练室关上门，吴羽策准备往前走，却看见李轩站在原地没动。

“怎么了？”

“没事。就是想跟你说，加油……还有，祝你好运。”

不是以副队长或者队友的身份，而是同为鬼剑士操作者的李轩。

吴羽策愣了一下，露出了轻松又带着些暖意的笑容：“谢谢，我一直觉得我挺好运的。”

很久之后，李轩想起这个笑容的时候，还能够依稀记得那双眼睛里纯粹而闪耀的光，像是雪水融化之后落在零星的草叶上，带着灿烂的太阳般的颜色。

那是他们的开始。

 

二

 

自从听到对方和经理的对话之后，李轩多少有些先入为主的印象，觉得吴羽策并不是那种很好相处的人。而且他不说话的时候总习惯把嘴唇抿起来，透着点严肃劲。

不过李轩自认还算善于和人交流，没有宅男一见陌生人就张不开嘴的毛病，也不至于因此就对他产生距离。两人又年纪相仿，带着吴羽策参观的路上，他就慢慢把生疏感抛在了一边。

“说起来你的鬼剑士是怎么加点的？”他边带路回训练室边问。

“斩鬼，加点偏力量。副队长的逢山鬼泣是纯阵鬼吧？”

“私下里就别叫副队长了……说实话他们这么叫我一直挺不习惯的。”李轩耸耸肩膀，“没错，完全走阵鬼的路子。虽然偶尔也会因为比赛需要改变，不过还是阵鬼最顺手。”

吴羽策想了想说：“去年下半赛季，对雷霆的时候。”

“嘿，你记得可真清楚。”

“那次改变打法的针对性很强，雷霆大概也没想到对手的控场会突然变成攻击型主力。”

“对，我们的目的就是这个，是针对雷霆的风格商量出的奇招。行啊你！”

李轩不记得那场比赛的解说有没有把虚空的战术意图告知观众了。就算他们的想法早就不是秘密，吴羽策清晰的记忆和表述还是让他刮目相看。

他终于跃跃欲试地提出了一开始就想说的事：“一会儿上机，我们来两局？”

阵鬼和斩鬼玩单挑，就算双方是在战队历练一年的主力和刚刚入选的新人，也不算是个明智的要求。李轩这么提议不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实力有多么优越，也并非出自多了个竞争者的危机感，他只是单纯好奇同一个职业在吴羽策手里会被玩成什么样。

“好。”

回应他的是一个简单坚决的字眼。

 

 

重新回到训练室，吴羽策带来的键盘鼠标已经安装完毕了，座位就在李轩旁边。李轩没催着他单挑，而是先让他熟悉了一下各种基础训练系统，最后才一起登上对战平台。

“我尽力，你随意啊。”

在开始的倒计时结束之前，李轩随口说了这么一句。不过是句玩笑话，他估计对方不会当真，反而绝对会贯彻前三个字。

他猜得一点也没有错。

吴羽策敲击键盘的节奏绝对和“随意”两个字沾不上边，不仅如此，他还硬生生把暗属性的鬼剑士打出了一往无前的气势。

轰的一声，冰封鬼斩和逢山鬼泣放下的炎阵相撞，李轩立刻调整角色的位置，后撤了好几个身位，并再次吟唱读条，迅速在身前布下新的鬼阵。

吴羽策的鬼剑士炽羽却毫无惧意。明知道面前等待他的是咆哮的鬼神之力，他依旧只是尽量用细微的鼠标抖动来控制走位，一点后退的意思都没有。

技能释放的光影效果下，鬼剑士独有的暗色之火在场中飞舞，妖娆里带着极富侵略性的力量。李轩本以为一片接连不断的鬼阵避无可避，正待上前，一道劈开烟雾的满月斩却险险擦过身前。

不中！

虽然躲开了对方的攻击，炽羽最终也没能逃过冰阵的控制，李轩却是出了些汗。阵鬼本就不擅长应对霸道直接的攻击，他不得不承认刚才的闪避包含了很多运气成分。

一局结束，炽羽败在逢山鬼泣手下，逢山鬼泣的生命也剩得不多。

李轩很清楚自己的胜利用“来之不易”来形容也不为过，不说新人对环境还不熟悉，光是两个账号装备就有着相当差距。如果给吴羽策一个同样优秀的账号，自己再想要拿下这场胜利，艰难程度可想而知。

从操作来看，吴羽策的基本功和意识都极其出色，那是用天赋换不来的东西，很容易就能想象出他在正式被战队选中之前花了多少努力。这样一个各方面都很优秀的选手只要有发挥的机会，在别的战队拿到主力位置是毫无疑问的。但是他因为自己的选择，连得到这样的机会都可能是个奢望。

吴羽策不知道李轩因为一局切磋而想了那么多。他只是按下准备键，转过头用眼神询问是不是要再来一局。

看着屏幕上虽然装备和配色都不一样，待机动作却恰好同步的鬼剑士，李轩的心里隐约闪过一个念头，快得像刚刚擦身而过的满月斩，来不及看清楚就成了消逝的光晕。

“唔……以后切磋机会有的是，来试试看别的程序吧。”他打开程序列表翻着，最后鼠标落在一个选项上，“配合练习怎么样？也是今天训练计划要完成的内容。”

所谓配合练习有很多种，既有适合整个队伍磨练团体赛战术的程序，也有可随意设定人数的模拟副本或是单项训练。李轩所指的，是一个规定人数为二人的模拟副本训练项目。

吴羽策看起来对于单挑意犹未尽，但他还是什么也没说，直接按下确认键，选择了与李轩相同的程序。

 

 

或许除了生来就心有灵犀的双胞胎，没人能初次配合就达到默契无间，职业选手也一样。

系统为了增加难度取消了同队伤害豁免，小怪的生命和攻击力比起网游副本也有很大的提高。于是就看到逢山鬼泣和炽羽的生命交替下滑，击杀怪物得到的分数涨幅却小得可怜。

“别冲太前！”

听到呼喊的吴羽策来不及犹豫就马上后退，李轩却没想到他退得那么快，逢山鬼泣已经放出的几个鬼阵落在吴羽策视角的盲区里。

“……靠！”

遭到小怪吹飞的炽羽落在队友的陷阱中，立时被一波怪围攻，逼得吴羽策自从李轩见到他以来第一次失去冷静。

训练室的其他队员纷纷侧目这边的动静，暗自感慨虚空战队的氛围果然很容易让新人融入。上一个例子是李迅，来的时间不长，现在逮谁都能聊上好久。

没有多少人知道，首次合作时双鬼组合的其中一方，并不是后来在职业圈名声鹊起的鬼刻。

也没有人知道，第八赛季将最佳搭档收入囊中的李轩和吴羽策，曾经在训练程序里被小怪虐得惨不忍睹，效率甚至比不上训练有素的公会玩家刷副本。

那之后不久吴羽策就换了账号卡，炽羽被他保存在触手可及的书桌第一层抽屉里。

 

三

 

虚空在七月中旬结束加训，接着是一个月的夏休期。

第四赛季战队止步半决赛。他们不是传统豪门，这个成绩在队史里算得上光辉一笔。这年联盟涌现出好几位优秀的新人，每个都是出道首年就在队里挑起大梁，霸图的张新杰更是以一年级新秀身份辅助韩文清成功摧毁嘉世王朝。其他几人所在的战队同样战绩不俗，外界对这一赛季的新人们给予了极高评价。

李轩也在其中之列，不过他还不至于对此飘飘欲仙。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总有消磨不完的志气，野心勃勃地仰望每一座远而高的山峰。

“队长，下一年我们会打得更好！”

他比了个扩音器的手势，站在俱乐部门口对拖着行李箱回家的队长喊道。远去的人听不真切，还是转过身来挥了挥手。

李轩又在烈日下站了一会儿，直到连拉长的影子也看不见才回到俱乐部大楼。进门的时候吴羽策恰好从饮料贩卖机前转过身，两个人视线相交。

“副队长？”

“嗨，那么生分干嘛，直接叫名字就行了。”李轩走到他身边，也在贩卖机前挑选起来，“不回家啊？”

“再呆几天，刚洗了技能点想适应一下。”

“哦……我下午就走了，你可真努力。”

李轩又研究了一会儿，有点奇怪地自言自语道：“怎么没常温的饮料了，我记得前两天还有的。”

吴羽策没急着走，看李轩那么努力地想找出蓝色cold之外的按钮，忍不住揶揄他：“这季节贩卖机会有常温的才奇怪吧，至少我没见过。”

“我们虚空真的有！队长常喝的那个茶就是，不会是队长走了就停止供应了吧，差别待遇这是……”

一罐饮料贴在他脸上，冰凉的触感让晒得昏沉的脑袋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为什么不喝冰的？”

李轩摸摸脸颊上的水渍，转过头就看见吴羽策带着疑惑的表情。大概在他看来这个年纪的男生会有如此温吞的习惯是件不可思议的事，猛灌一口冰饮料让喉咙都刺痛才比较正常。

“大概是……职业选手独特的养生之道？哎，我说你也别喝太多，太凉总归对身体不好的。”

吴羽策耸了一下肩膀，不置可否。

过了几秒钟他突然问：“你还要喝吗？”

看李轩没反应过来，于是又补充了一句：“我房间小冰柜里还有几瓶绿茶，刚放进去没多久估计还不太冷，你要吗？估计这两天我也喝不掉。”

“那多谢啦。”李轩也不客气，随手就拍了一下吴羽策的肩，“不是上楼吗？一起啊。”

 

 

吴羽策的室友已经回去了，但是他自己的半边房间也干净得像没人常住一样。窗帘拉得严实，只剩下电脑屏保发出幽幽的亮光。

路过电脑的时候，他甩了一下鼠标把界面恢复过来。

屏幕上是一个被暂停的模拟训练程序，原理和他们曾经尝试过的那个配合练习差不多，不过这一回他的队友是电脑AI。

“……分数还比跟我配合的时候高啊？”

李轩瞥了一眼右上角的实时计分，莫名有点受挫。吴羽策从冰柜里拿了绿茶递给他：“难度调低了。”

“那我们有机会再按照这个难度试试？总之我不觉得我会输给电脑。”

吴羽策似乎是觉得他莫名的执着很有趣，随手按了两下键盘说：“我把炽羽刚才的一局保存下来设置了自动运行，你要不要充当AI视角重新来一遍？”

“行啊！”李轩从床沿站起来，把指关节按得咔哒咔哒响，“我就不信了。”

逢山鬼泣登录。

“等等这个阵怎么这时候放啊！”

“还是冲太前……哎哟这个暗影之龙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我靠你别动等我刀阵放出来……算了还是我等你吧……”

李轩好像没意识到和他“配合”的是重演炽羽前一局的行动轨迹，现在并没人操纵它。打着打着李轩就按照自己的节奏来了，分数毫无疑问有些惨不忍睹。吴羽策也没嘲笑他，认真地看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问：“你觉得最开始那个炎阵，我放的时机不对？”

“也不能说不对，只是理论上来说我那个时间点是最合适的。你有点早，没有效果最大化，下次练的时候试试看在我那个时间放。”

吴羽策若有所思地开口道：“那如果我们两个卡一个时间差，效果会不会更好？”

“呃……你的意思是这样？”

李轩把录像拉回到他们讨论的位置，拿手指在上面比了比，想象着两个炎阵交错盛开的样子。

吴羽策也伸手在屏幕上示意了一下：“位置大概在……这里和这里。”

两个人的指尖几乎将要触碰到一起，同样是干净修长的手指，指节分明。

李轩拿手肘碰碰他：“哎，挡屏了，看不见。”

吴羽策愣了一下，刚想把手指抽回来又被李轩拽住了。

“可以啊我说！”李轩显得情绪高涨，“这样算下来伤害比分开来开两个阵高多了，还可以节省CD时间推得更快！”

吴羽策看着虚空的副队长，被粉丝和媒体称作“鬼剑希望之星”的年轻人，也是他加入战队之后第一个熟悉的队友。他不知道这个看似微不足道的设想会给他们的未来带来什么，只知道眼前的人因为这个发现笑得像个小孩，原本的几分稳重不知道被丢到哪去了。

又研究了一会儿之后李轩提议：“我们再试一次吧，去训练室。”

“你下午不是要回家的？”

“哦对……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先回去整理东西。”他站起身来，眼睛里还有没消退的兴奋，“你上网游记得敲我，到时候小号加你。”

“好。”

临出门前吴羽策没忘把两瓶绿茶抛到李轩手里，对方举起另一只手挥了一下以示谢意。

“下赛季一起加油！”

掷地有声的几个字，让蝉鸣都瞬间寂静了下去。

吴羽策低头注视着手里鬼剑士的账号卡，因为长时间插在读卡器里，光滑的表面微微发热。

 

四

 

职业选手的夏休期并不像学生的暑假那样让人依依不舍。假期对他们来说不是避风港，而是下一场战役的前哨，休息的时间越长斗志消磨得越多。

幸好夏休期也不是只有进网游虐菜一条路，总有些闲不住的大神小神会混进公会抢BOSS的队伍中，导致这段时间的神之领域总是分外热闹。职业选手扎堆出现拉高了抢BOSS的整体水准，顿时让混乱的战场也不那么乏味无聊了。

吴羽策是被李轩拖进那片怎么看怎么乱的地区的。

他那天上线的时候收到一条好友邀请，因为李轩每天都会早上一会儿去建房发邀请，于是他看也不看就随手点了。没想到传送的位置并不是竞技场，而是密密匝匝人山人海的野图BOSS刷新点。

“？”

“一天到晚PK多没意思，偶尔也要回归真正的网游嘛。”李轩没打字，声音真真切切地从耳麦里传出来，“也算给咱们战队做点贡献。”

李轩玩网游的时间很长，从第一区开服直到神之领域开放，后来在网游里被拉进一支参加挑战赛的战队，再后来被虚空看中成为战队成员。他的职业生涯就是从网游开始的。

吴羽策则不然。自从确定对荣耀的爱足够支撑它成为自己的理想，他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离职业联盟最近的那条路。加入训练营，接受最正统严格的训练，以无可争议的优异成绩与战队签约。

“公会里的鬼剑士好多。”他在私聊频道里敲下这句话。

“以后会更加多的，因为今年又多了一个厉害的鬼剑啊。我看咱们战队干脆以鬼剑为特色算了。”

吴羽策本来想说“这不是你说了算”，想了一想，最终敲出去的话改成了“听起来不错”。

“你怎么不说话？家里人睡觉了不方便？”

吴羽策摇摇头，意识到对方看不见他的动作之后干脆扯了麦大声回答：“太吵了！”

可能是麦克风的音量调大了点，导致周围一圈的玩家齐刷刷地转过来寻找声音的来源，连不远处的公会会长都转视角朝这边看了一眼。

李轩在另一台屏幕前笑得不行：“我说你真是太久没玩网游了，连语音设置都没调好啊？”

吴羽策确实没调过语音设置，平时竞技场他也习惯打字。这么一闹他更不想说话了，操纵小号往人少的地方挪了两步，整个一观战的局外人架势。

“别走啊，随便玩玩嘛。会长不知道我们在，混在里面打就行没压力。”李轩私聊过去，“……你没那么容易生气的吧。”

“没生气，就是不太习惯这样的场面，是不是职业选手都没差别，太乱了。”对面倒是很快来了回复，“以前网游里我就不太喜欢抢BOSS什么的，所以都没加公会。”

“那你玩网游的乐趣都在哪里啊？”

“竞技场比较多。”

李轩刚想说那你要不先去虐虐菜，等我这边帮公会搞定BOSS咱俩再PK。结果当他视角一转看到对面嘉王朝的阵仗，忽然就兴奋起来了。

“哎哎先别走，大BOSS刷新了！咱俩不去挑战一下吗，可比竞技场有意思。”

“嗯？什么大BOSS？”

嘉王朝数量众多的玩家里，走出一个战斗法师，优哉游哉地站到所有人前。

“叶秋的马甲，我去年见过。”李轩看吴羽策离开的脚步停了一下，急忙打字过去，“我们不帮忙的话踏破虚空可就一点胜算都没了啊？”

“你觉得我们上的话胜算能有多少？”

就算嘉世王朝在霸图手里被终结，叶秋仍旧毫无疑问是站在荣耀顶端的人，而且攻坚和战术无不擅长。有他出阵的野图BOSS战场，几乎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大局在握。

周围的玩家窃窃私语的声音越来越大，会长的指令几乎淹没在人群里。

有人动了，有人踯躅不前。

“阿策，我们也——”

李轩转过身一看，原本安静地站在队伍后方的鬼剑士，不知道什么时候拔出武器开启鬼步，已然朝着那个在许多人眼中不可战胜的身影疾驰而去。

 

 

叶秋也没想到会被突然袭击。太刀迎面斩来的时候他下意识往侧面闪过，又顺手反击回去，被牢牢架住了。

对方好像一点都不为所动似的，也不后退，迅速调整好视角之后立刻送上一记鬼斩，可惜依然不中。

收势，再攻。

反应和手速都相当不错，应该是职业级无疑，叶秋如此判断着。虚空战队……他们队里那个鬼剑士的风格似乎并不是如此强硬啊。

“李轩？”

叶秋试着打字过去，对方没有丝毫回应，依旧招招抢攻。

叶秋看了一眼战况，尽管场面混乱，嘉王朝依旧优势明显。于是他也不急着回归战局，战矛与太刀以极快的节奏互相碰撞，简直带上了职业赛场上才会有的火药味。

几招过后，叶秋心下已经有了定论。

技术很好，只是冲得太快太猛，过刚易折。

战斗法师以不可思议的走位闪到吴羽策的鬼剑士身后，最简单也可能是最致命的天击，瞬间出手。

然后他的视野在一瞬间停滞了。

一个时机无比精准的冰阵恰好卡在他步伐的落点上，几秒钟的减速时间，足够让面前强势的鬼剑士打出一波伤害可观的连击。

“喂喂，不带这样的啊，两个人一块儿搞偷袭！”叶秋一边抱怨着，一边手也没停，刷刷几步掠出鬼阵连环的范围，心疼地看着自己下去一大段的血线。

“好险，这么多阵我都没注意，不都是李轩你布的吧？可惜这位小朋友有点心急，不然位置再卡好一点我都逃不出去。”

“前辈的感叹可真多。”李轩笑着回答，“咱们虚空的新秘密武器怎么能在网游里就被看穿实力呢。”

“呵呵，也是。不过你们就来了两个人？在这跟我继续玩下去BOSS就没戏了呀。”

“我们也就是随便逛逛，恰好遇到前辈就来切磋一下。”

“行，那你们继续逛。”叶秋收起武器，明显不打算再战，“那边也差不多了，就到此为止？”

“前辈慢走啊。”

叶秋随便操纵角色做了个挥手的动作，转身走了。另一边的大战也已经接近尾声，看情形嘉王朝又将毫无压力地拿下野图BOSS，其余公会的人虽然不甘，也习惯了。

 

 

脱离战场之后，李轩问吴羽策说：“你急什么，我不是在你后边吗，干嘛一个人冲？”

“机会难得，万一他跑人堆里就难抓了。”

吴羽策想说他只不过看到强敌就想一战，仅此而已。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听到李轩就在耳麦里用轻松的语气说：“没打够的话私下跟他约就行，我们群里那妹子和他关系可好，下次让她约。”

“嗯。”

“那我们竞技场走起？”

李轩正准备操纵角色往竞技场方向走，身后突然传来了吴羽策不甚清晰的声音。

“你刚才那个冰阵还可以来得晚一点。”

“……你认真的还是讽刺我呢。”

“认真的。我一边拼操作一边放鬼阵掌握不好，你还可以再控制一下。”经过电流打磨而变得沙哑的声线分外有存在感，带着点隐约的遗憾，“如果我们的阵能锁住叶秋前辈就好了。”

 

五

 

今年虚空夏休期结束得早，八月下旬刚开始队员们就纷纷归队，为新赛季做一些针对性训练。

李轩放好行李，报了到，推开训练室大门的时候觉得气氛有点奇怪。

战队成员已经到了七七八八，正坐在平时习惯的位置上敲打键盘。但是好几个人似乎都不太专注，眼神老往旁边飘。

吴羽策坐在最靠边的一排，大概是整个房间里最心无旁骛的一个。

网游里天天在竞技场PK也熟了，李轩很自然地走过去坐在他身边，对方朝他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好久不见啊。”李轩点开训练软件，登陆许久都没碰过的逢山鬼泣，“他们看什么呢？”

吴羽策不动声色地回答：“看我。”

李轩第一反应是把吴羽策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怎么找都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变化，连头发长度都修剪得和夏休前几乎一样，好像这一个月在他身上根本不存在似的。

“看你什么啊？难道你还没正式出道就被广告公司选中了？”

吴羽策摇摇头，把装备界面打开来示意李轩来看。

垂到腰部的飘逸长发，纤细婀娜的腰身，还有手中握着的、有着如同红莲盛开般浓烈色彩的太刀。

各方面属性、技能点和装备都很优秀的鬼剑士。

是个女号。

“这是……？”

“俱乐部给我的新号，说是比原来那个好。”

“鬼刻……我都没见过这个号啊？难道是某个前辈留下来的？

“我没问……可能吧。”

吴羽策说话的时候就关掉了装备面板返回训练程序，手里仍旧继续着流畅利落的操作，似乎一点都没有受到影响，就这么简单地接受了他的新角色。

“也……太……”李轩努力控制自己不要惊讶，结果磕磕绊绊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话：“你用着不别扭啊？”

他几乎都能听见周围压低的议论声。

吴羽策和队里的许多人都不太熟，充其量点头之交。作为副队长的李轩多少知道些队里对这个新人的态度——作为朝夕相对的战友，会有人对他表现出善意，也有人理解他的执着和坚持，或许还会送上鼓励与祝福；但作为纯粹的职业选手来说，几乎没有人看好他。

毕竟他选择了最难走的一条路，这在他人眼中显得十分不理智。

“还好，反正我是第一视角。”

吴羽策微微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聊天的意思。

在越来越商业化的联盟里，职业生涯涉及到的不仅仅是个人水平，打法风格、性格、甚至外形，都是可能对未来发展产生影响的因素。这样一个和选手本人性别不符的账号，可能引发一些算不上正面的争议。

而对吴羽策来说，有没有“未来”可言还是个未知数。

李轩觉得他总是在做对自己没好处的决定。

但是他没有任何立场指责他的坚持和固执，更没有同情他的资格。他甚至有点羡慕这个人，拥有仿佛永远不会被迷惘吞没的的、纤尘不染的勇气与决心。那是世界上无数人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

“不过别说，虽然是个人妖号，但长得可真漂亮。”李轩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句不正经的台词，换来吴羽策的一记斜眼。

“不是什么人妖号。”他很认真地说，“她叫鬼刻。”

 

 

新赛季开始前，队里召开了会议，安排整个常规赛的战术大方向。

队长在言谈中明显表露了把逢山鬼泣作为新赛季核心的倾向，李轩对此也有了相当的准备。他知道自己将要承担的责任，也知道那份担子随着他的成长，将会越来越沉重。

最后按照惯例每个人都要说一句话，算是给自己的激励，也是表决心。

李轩站起来，手指用力按着面前的几张A4纸：“说不紧张是假的，但是我会努力不负众望。”

“加油变强，成为虚空不可或缺的一员！”

“为了虚空更加美好的……季后赛！”

“不要松懈，战队为我，我为战队。”

李轩之后，每个人都争先恐后地说出他们热血的誓言。新来的李迅虽然在替补的位置，但是看上去比前辈们还活跃。他比出食指，做了个张扬的手势：“一击必杀，席卷荣耀！”

“快醒醒，做广告呢你。”

“都说了是畅想未来，当然要说得大气一点啦。”

几个人开始欢笑起来，气氛也逐渐从严肃转向轻松。

“每个人都说过了？那我们……”

队长刚想宣布散会，李轩上课打小报告似地举手道：“报告队长，吴羽策还没有说。”

“咳。”队长清了清嗓子，“吴羽策同学，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李轩举完手之后突然有些后悔。尽管大家都知道是开玩笑，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像在知道没人看好吴羽策的情况下，逼迫他说出些豪言壮语来。

他知道战队有意把吴羽策作为自己的替补，那意味着如果李轩能够保持全勤，吴羽策可能整个赛季都会被雪藏。

李轩把手里的纸蹂躏成一团。

吴羽策听到队长叫他名字，居然真的跟偷偷玩手机被发现的中学生一样，放下手里无意识旋转着的笔，有点无措。

“我……”他思考了一会儿，吐出几个字：“继续努力。”

“好，祝我们新赛季取得更好的成绩！”队长拍板，“散会吧，回去好好休息。”

众人又聊了一会儿，终于三三两两结伴离去。

吴羽策安静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李轩犹豫了一会儿，走到他身边。

“我听在轮回的朋友说他们队来了个新人，每句话都要思考十几秒，还从来超不过三个字。你们五期都这样惜字如金吗？李迅是特例？”

“什么？”吴羽策明显不在状态，“我还以为没人注意到我，所以什么都没准备啊。”

李轩笑着说：“所以你真的是上课走神，被我发现了。”

“是是，你眼尖。上学的时候一定当过班长吧。”

吴羽策的语气里明显带着揶揄的笑意，和平常冷静淡然的样子不太一样。李轩一瞬间觉得他俩对话的背景变成了高中校园，吴羽策背着单肩包混在篮球场边一群少年中走过，是里头最普通也最耀眼的一个。

“你刚刚在想什么？还是单纯的放空脑袋？”

“我在想……如果试试让鬼刻和逢山鬼泣打配合，会不会更顺利一点。”吴羽策把他刚刚放下的笔夹到本子上，“毕竟加点不一样，技能读条时间也会不一样。”

六

当天晚上虚空的队员们商量着要去街上吃个夜宵，算是用他们的方式为新赛季揭幕。

一群人打打闹闹着走向楼梯口，吴羽策落在最后一个，跟着走了几步之后不声不响地拐了个弯，往对面的楼梯走了。

李轩觉得有点奇怪，身体已经先于大脑行动起来。

“阿策！”他跟上去狠狠拍了一下对方的背，“真急着回去谈恋爱哪！”

“……？”

吴羽策先是被吓了一跳，又被问了个听上去莫名其妙的问题，有点不悦地皱起眉头看着李轩。

“他们都开玩笑说你在和鬼刻谈恋爱。”

“什么乱七八糟的啊。拿到新角色要快点适应，多正常的事。”

吴羽策说着就要往宿舍走，李轩在他后边喊：“你不是想用鬼刻和我打配合试试吗？”

 

 

李轩把自己的行李都收拾妥当之后去敲吴羽策的房门，抬起手来才发现门开着一条缝，里面有黄昏般柔和的光透出来。

“我进来了？”

“嗯，开着呢。”

“我前面想了一下，咱们的阵是不是可以……哎，你在干嘛？”

吴羽策没在用电脑，而是坐在写字台前拿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屏幕上是个QQ聊天框，不断有新的文字冒出来。李轩轻手轻脚地绕到他身后，出于礼貌没看电脑屏幕，但目光还是不经意间扫到了他在纸上写的东西。

F(x)=x^2+2ax+2=(x+a)^2+2-a2，对称轴是x=-a……

“……这高中数学题？！”李轩也顾不上会不会打扰了，讶异地惊呼出声，“你当了职业选手还那么努力学习啊！这货只在我家的废纸堆和噩梦里才能看到了。”

吴羽策放下笔揉了揉鼻梁说：“帮我弟弟写暑假作业。”

他稍微移开了点座椅示意李轩看屏幕：“全是他给我布置的任务，每年都这样，自己来不及了就来烦我。”

李轩看到聊天框里密密麻麻的，都是他已经几乎看不懂、只剩下模糊印象的文字。

“看不出你还是个好哥哥。”

“有什么办法。”

他摊摊手，又把椅子转回去写起来。

“你等我一会儿，马上就好了。”

李轩闲着无聊就凑上去看他做题。吴羽策手中的笔一刻不停，思路流畅得要命，很快就写完了手头那道题，过程和答案一目了然。

“做完了，剩下的明天一起给你。”他飞快地在QQ上敲字过去，“有事，先不说了。”

说完也不等对方回复，利落地关了QQ。

“你居然……都记得啊。”李轩还在对着纸上的字迹啧啧称奇，“说实话我已经没什么印象了。”

“这不是很简单吗？只要概念和公式记得，看到题目随机应变就行了。”

“你说得还真轻松。我记得它们，它们不记得我怎么办。”

吴羽策把桌子上的草稿纸叠起来收拾好，夹在一个文件夹里。

“大概是因为我每年放假都在做吧，不管是在训练营还是签了约之后，所以手还比较熟。”

李轩从趴着的姿势抬起头来：“那你以前成绩肯定很好。”

“还行。”

“还行是有多行？”

吴羽策放下文件夹，保持站立的姿势思考了一会儿：“市重点的平均水准吧。不过我读完高一就进了全日制训练营，所以也不知道再读下去会怎么样。”

李轩忍不住拍桌子：“卧槽那么厉害？妥妥的优等生，家庭的希望啊！就这么辍学来打游戏？”

“是啊。”吴羽策的表情倒是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

“你当时……怎么想的？”

李轩起了点好奇心。从他听到吴羽策拒绝换职业的时候就觉得他和别人不一样，至少在李轩不到二十年的人生里，他从没遇见过这样的人。

“什么……怎么想的？”这回轮到吴羽策迷惑不解了，“就是想打荣耀，想成为职业选手，需要理由吗？”

“你家里会同意？”

“怎么可能。”吴羽策笑了笑，像是在讲别人的事一样，“我爸狠揍了我一顿，把我锁家里不让出门。后来我妈看不下去了和我爸去谈，我弟弟也帮了不少忙。”

李轩没有这样的经历，他家里对他从事电子竞技并没有太多反对，而他的职业生涯也算得上一帆风顺，没什么波折就坐上了主力的位置，前途无量。

他觉得心里有点重，还有一种麻木的感觉缓缓蔓延开来，不尖锐，很遥远，却有不容置疑的存在感。

他迟疑了半天，最后问道：“痛吗？”

“大概挺痛的，不记得了。”吴羽策注意到李轩的神情，随手拿起笔戳了一下：“我现在不是已经顺利成为职业选手了么？这表情怎么搞得像你才是被揍的那个啊。”

李轩也说不出为什么。他用力把自己脸上的水笔印子抹了，感叹着：“这么一说我还挺幸运的。”

“嗯？有多幸运，说说看。”

“你不怕心理不平衡？”

吴羽策有点无奈地看着他：“我好像不是这种人。”

李轩于是也不顾忌地说了：“我有个哥哥也是职业选手，我网游里就一直跟着他混，后来有队伍要打挑战赛，也是他帮忙介绍的。后来我在挑战赛里被虚空看中，直接就签了约。”

“那真是挺幸运的，有榜样在前估计家里也好接受一点。”

“哈哈，我家本来就不怎么管我，和榜不榜样没关系。其实他在职业圈混得不怎么样，去年刚退役。”

只是无数个直到退役也没能触摸到荣耀冠冕的其中之一罢了。他没有把这句话讲出口。

“你就接替他好好打。”

“那是当然的。”

李轩笑起来，带着敛不去的张扬，他很少这么笑，现在却突然很想肆意一把。

“他没有得到的冠军，我会帮他拿到的。”

吴羽策看着李轩，也不自觉地让嘴角弯起了一个漂亮的弧度。

笑容和勇气果然是会传染的吧，他想。

 

七

 

第五赛季拉开序幕的那天，原本以为已经褪去的暑气卷土重来。天边还留下一丝血红的残色，整座古城看上去像被火焰舔舐过一样。

“热死了。不是已经入秋了吗，怎么温度还是降不下来。”

虚空的主场体育馆离俱乐部不远，十分钟的路程，这个点交通又拥堵，所以一般都是步行前往。结果一出俱乐部大门众人就被扑面而来的热浪吹懵了。李迅不知道从哪摸了个本子拿在手里，啪嗒啪嗒扇着风。

“我先给体育馆打个电话让他们把空调调高一点，免得感冒。”

李轩说着要摸手机，李迅立刻就可怜兮兮地扑上来拽他：“副队别啊，人生最大的幸福不就是大热天从外面走进空调房的一刹那吗，你不要连这么点小小的福利也剥夺——”

热得受不了的几个队员纷纷附和。

李轩无奈地把手机又放回去免得摔了：“到时候生病了谁负责？”

李迅无比自然地回答：“可是太热的话会让人心浮气躁，影响竞技状态啊！”

“我们觉得热，对手也一样。”

一个平时在大家聊天中很少插话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李迅回过头一看，吴羽策正在漫不经心地调整左手的护腕，头也没抬一下。

“好了好了，李轩你打吧，跟他们说一声。”队长看不下去出来打圆场，笑着把李迅从李轩的身边拉回来，“李迅你又不上场，哪来什么竞技状态。”

李迅像是受到了会心一击，整个人都蔫了：“人生如此艰难……”

“一个人嘀咕什么呢！”李轩往他后脑勺上轻轻敲了一下，“下回派你上，用你的舍命一击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啊。”

李迅一下站直恨不得朝副队长敬个礼：“保证完成任务，不成功便成仁！”

队长也摸摸下巴，半认真地说：“搞不好还真是个不错的战术。咱们队以前没刺客，李迅来了可以试着把他排进下一次的团队赛。”

听到这句话之后李迅走路都像只兔子，话也变得更多了，欣喜和期待全都写在脸上。短短一段路就被他叽叽喳喳地说了过去，倒是忘了天气有多热。

 

 

虚空揭幕战的对手是呼啸。他们在虚空到达前就已经在队长的带领下在场地里热身了，看起来对首战也是重视非常。

“你们来得真早。”队长让李轩把队员们带去休息室，之后非常熟稔地走到对面选手席跟对方的带队者攀谈起来，“又不是第一次来我们主场了，还是那么谨慎妥当啊老林。”

林敬言扶扶眼镜，露出一贯温和有礼的笑容：“这一期我们进了好几个新人，带他们先来熟悉熟悉。”

呼啸坐在选手席上的都是老选手了，几个新人一个都没落座，根本就是在满场乱窜。比赛席上了锁进不去，连观众席都成了探险的地图。

“真有活力啊。”队长感叹着。

“是啊，很快就是他们这帮小家伙的天下了。”林敬言的视线越过栏杆，看着几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带着笑意回答。

“要是连你这位当打之年的第一流氓大神都想退居二线，我们这代人就真成了夕阳，很快就一无是处啦。”

“你不也就比我大两岁，说什么呢。”

队长微微笑了一下，摇摇头，结束了这个话题。

“哎，你们别乱跑，一会儿该迷路了——”林敬言朝对面观众席喊，“差不多就早点回休息室歇着吧……方锐你去哪啊？”

对面很快传来回答：“我去上厕所，不用管我——！”

林敬言转回身来，摇着头说：“新人多了麻烦，难管。”

“也是，都是最精力充沛的年纪嘛。”

“说起来你们队今年来了几个新人？”

“这是打听情报来了吗。”队长调侃着，也没隐瞒，“就两个，不过今天都不上场，你就别想了。”

“有机会多放他们上去锻炼一下吧，毕竟将来战队的主心骨是他们。”

“哦……那你们呼啸这场派几个新人上场啊？”

“好歹是首战，也不能太放水不是。”林敬言毫不避嫌地接过身边副队长递来的最终名单看了一下，点点头又递回去，“就一个。

 

 

方锐哼着歌走在选手通道上，他非常佩服自己在三次元的认图和踩点技能，让他很容易就找到了虚空休息室的位置，有礼貌地敲了三下门。

然后他看了看来开门的人，有些迟疑地问道：“呃……是李迅吗？”

李迅先是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然后立刻也反应过来：“你是方锐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流行起了每一期选手都要建一个同期群的传统，第五期也不例外。不过这个群里几名选手的性格差异非常大，话少的几乎从不冒泡，话多没事就可以聊满屏幕。李迅和方锐属于后者，在赛季开始之前就在群里聊天混得特别熟，只差见面了。

“没错，你眼光真不赖！”

两个人一看就是真人和网络上没什么差别的，立刻就在走廊上勾肩搭背聊到一块儿去了。

李迅问方锐：“你怎么一下子就猜出我是谁啊？”

“我就想负责开门啊接电话倒水之类的不都一般是新人嘛。”

“那我们队还有个新人呢？”

方锐一下子也被问倒了，他仔细想了想说：“因为我听脚步声很欢快吧。那一位群里不怎么说话，感觉不是那么活泼的人。”

李迅下意识地转头瞥了眼坐在休息室里的吴羽策，他就像往常一样安安静静地坐在那捧着罐饮料，听着大家聊天也不开口。

“你直觉真准。”李迅下结论。

 

 

“和敌人聊完啦？”李轩看着聊了十几分钟终于回来了的李迅，给他让了个位置，“收集了什么情报？”

“也没啥，就是他这场会上，但是个人赛还是团队赛不知道。副队你看人家新人的待遇……”

“快打住，没完没了了你。”李轩连忙挥手，“他什么职业？”

“流氓吧。”

有人插话：“咦，呼啸的队长也是流氓吧？就是林敬言那位大神……这不是职业重复了？”

李轩说：“人家那可能是在培养接班人，情况不一样。而且谁规定一个队里就不能有重复的职业。”

李迅也跟着吴羽策开了罐饮料，突然想起什么似地问他：“你刚才怎么不出去？方锐还问起你呢。你俩不是还切磋过，他说你很厉害，还说有机会想跟你在赛场上见面来着。”

吴羽策皱皱眉头说：“我跟他……不是特别熟啊。”

 

八

 

众人从选手通道进场的时候，迎接他们的是山呼海啸般的掌声。

战队上赛季的表现实在带给了粉丝们太多期望。几乎所有人都相信等到新核心真正成熟，虚空战队一定会在季后赛里走得更远。为此他们不吝给予最大的欢呼与鼓励。再加上揭幕战是一个赛季的开始，气氛就更加高涨了起来，简直像是个能让人眩晕的漩涡。

老队员们都很自然地朝周围挥手致意，李迅也一点都不怯场，混在人群中像个娴熟的明星。

这样热闹的场面直到双方完成了介绍、在选手席中入座之后也没有平复下来的趋势。李轩最后环顾了一圈，低下头开始活动手指。

吴羽策没有比赛任务倒是比较轻松。他环顾四周，最后在全场终于安静下来的时候偷偷问李轩：“你是不是不太喜欢这样的场面？”

“没有啊，主场作战不都是这样的吗。”李轩也跟着他看了看被填得满满当当的观众席，一切都和去年司空见惯的场景一样。

“倒是你会不会不习惯？一下子被那么多人盯着，灯光还开得那么亮。”

“我还好。”

吴羽策应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也不再东张西望了，而是直视着前方的显示屏，上面是双方个人赛出场选手的名字。

双方都是老队员了，就算是揭幕战也没什么特殊之处，很快就完成了角色和地图载入。

随后虚空波澜不惊地拿下第一分，开门红让现场的气氛又一次高涨到极点。

李迅比台上的选手还紧张，手指攥着队服全程都没放。

“哎哟我觉得自己简直在打季后赛。”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他捂着胸口说：“季后赛也没这么要命吧。职业选手真是太不容易了。”

李轩看得有点好笑：“你又没打过季后赛怎么知道。都是职业选手了，淡定点，这是我们自家主场，他们是给我们加油的，不是为了给我们压力。”

“早知道我就不该把本子放在休息室。这么大的场面值得记一记，以后等自己上场了才能有心理准备。”李迅说。

“有点出息好吗你，看阿策心理素质多好。”

李轩说着就转头去看吴羽策的脸，目光却在接触到他的一瞬间再也无法离开。

坚毅利落的侧脸线条一如往常，稳如湖水的眼睛里却透着点与平时不一样的情绪。就像是在一块别人都以为是冰原的土地下突然燃烧起了一颗微小的火种，然后安静而迅速地蔓延开来。

他发现吴羽策的手指也做出了和刚才李迅相似的动作，紧紧攥着拳头，用力到指尖发白，原本就分明的关节愈发突出。

李轩常常觉得吴羽策的眼神特别远。他跟别人说话的时候虽然会直视着对方的眼睛，但是很难透过他的眼神接近他，无论他与人说话的态度如何，都不曾改变这种感觉。而这一回，虽然吴羽策并没有看着他，那双眼睛里的火却仿佛一下子灼烧到眼前，几乎是触手可及的温度。

李轩不知道他在这场特别平常的比赛里看到了什么。

 

 

个人赛事很快就过去了，虚空战队2:1暂时领先。每个人看起来心情都不错，上场下场的时候都带着笑。有因为胜利产生的喜悦，更有站在久违的赛场上油然而生的热血与激情。

擂台赛的第一阵，虚空李轩出场。而呼啸则是方锐，一个对大部分人来说都很陌生的名字。

“副队，这就是刚才来找我聊天那个呼啸的新人。”李迅指着显示牌说，“用的流氓，特别猥琐。”

“嗯，很有上进心的名字。”

李轩不知所谓地夸了一句，迈步走向比赛席，逢山鬼泣正在那里等着他。

地图载入完毕、比赛正式开始之后，正如李迅所说，对方不是个硬碰硬的主，一开始就钻得没影了。近身战对于阵鬼来说非常不利，采用战术走位反而顺了李轩的意。他也不急着把对方找出来，而是先在关健的几个位置下了阵，防止自己被偷袭。

流氓算是近身很有一套的职业，如果一下子冲上来掌握主动权的话胜负真的很不好说。只是很可惜，经验太不足了。猥琐流在荣耀里并不少见，但优秀的阵鬼选手无一不拥有出色的大局观，对方的迂回并不一定会造成太大的威胁。

“哎哟，外边都是鬼阵，好可怕。”方锐还有空在频道里打起了字，“那我就呆着不走了吧。”

“当心被判犯规啊？”

李轩半开玩笑地提醒着他，一边用眼角余光瞥着每一个可能隐藏危险的角落。

就是那里了！

在李轩做出判断的下一秒，方锐的流氓像是和他约好了似的冲了出来，扬手就是一记抛沙。

逢山鬼泣立刻后撤两步，扬起四轮天舞把沙子驱散开来。就在这短短的瞬间对方又一下子失了踪影，紧随而来的是让李轩差点中招的板砖。

这种时候，不能退，只能前进。否则节奏只会一步步被对方带跑，这对于鬼剑士来说过于致命。

李轩认清楚这一点之后，脑子里浮现出的就是吴羽策手下鬼剑士不知退缩的攻击。他一下子放弃了原本拉开距离放下冰阵阻碍的意图，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侧身，一道锐利的鬼斩就这么擦着对方飞了过去。

方锐也是吃了一惊。知道自己初阵的对手很可能是虚空冉冉升起的鬼剑士新星之后，他花了很大功夫研究李轩的打法，最终定下了这样的战术。没想到那个一直以大局和走位取胜的选手居然一改往日的风格，用阵鬼并不多的攻击技能把他压制住了。

 

 

李轩下场的时候一共带走了对手148%的生命，算得上相当不错的成绩。

坐回选手席，趁着交换和准备的时间，周围的几个队友都凑过来与他击了下掌。最后李轩把手放到吴羽策面前的时候，他微微楞了一下，随后用拳头碰了一下李轩的手心。

“很厉害。”他说，“我从没见过你这么打。”

“突发灵感，没想到还挺有用的。对面那小子明显没做好准备，一下子给打懵了。”

“他上次和我打的时候也说过类似的话……下一场要开始了。”吴羽策看到灯光亮了又暗，抬起手来推推李轩，“你先坐下来。”

李轩盯着一片黑暗里唯一发出亮光的电子屏，上面的两个人已经战到了一起，但是他忽然有点看不进去。

“阿策。”他轻声叫道，“刚才……”

“什么？”

“就是感觉，随便说说你别在意。”李轩有点犹豫着开口，“感觉你刚才看第一场个人赛的时候，挺奇怪的。”

身边的人沉默了几秒钟，倒是大大方方地回答了：“真正在场馆里比赛的时候原来和想象中还是不一样的，我有点羡慕。”

没等李轩回应他，吴羽策接着说了下去。

“我本来以为我只是想用鬼剑士成为职业选手，但是刚刚才发现不够。”

屏幕上元素法师挥出的绚丽火光刹那间映亮了他的瞳孔。

“我想站到那上面去。”

他的手指在虚无的空气中握了一下，仿佛抓住了某道并不存在的荣光。

 

九

 

尽管李轩给擂台赛打下了很好的基础，最终虚空却还是丢掉了这两分。呼啸的守擂大将林敬言硬是把不利的局面追了回来，打了个漂亮的绝地反击。

“哎，大神不愧是大神。”李迅趁中场的时候偷偷回休息室取了他的小本子来，也不往上写东西，就把笔叼在嘴里，托着腮模模糊糊地说：“那气场妥妥的，临危不乱啊这是。”

“是啊，毕竟是竞技状态和心理素质都很优秀的王牌选手嘛。”

被对手取走两分，虚空战队的众人也没什么特别的情绪，毕竟主场作战的优势不可小觑。稍作休整之后就是至关重要的团队赛，作为出场阵容的六个人跃跃欲试地站了起来。

“开个好头！”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获得了其他人的一致回应。现场观众也被体育馆顶棚过于亮堂的灯光影响着，情绪亢奋。

双方进入比赛席。虚空还是沿用上一年常见的阵容，而呼啸赫然有两个流氓在阵，而且都是首发。

全场又再次陷入黑暗。李迅摸黑挪了几个位子，坐到吴羽策边上，拿手肘顶顶他：“没爆米花也没可乐，咱俩搭个伴儿呗。”

他是真心无聊才会想到和吴羽策一起看比赛，实际上就是图旁边有个人而已。虽然在场的还有几名替补，但是这一排就剩下他们两个，仅有电子屏照明也不方便调换位置这样过大的动作。李迅说是搭个伴，其实早就做好一个人自言自语吐槽到最后的准备了。

没想到那个平时有点严肃话又少的同期生，这回居然主动开口跟他聊起了比赛。

“我觉得这回不能打得太保守。”吴羽策对着几个不同视角的电子屏看了一会儿得出结论，“方锐太鬼了，一旦没抓住就不知道会从什么地方冒出来。”

“我觉得咱们应该会有准备吧，毕竟刚才也看了副队的擂台。”李迅倒是跟看电影似的，没往战术的方向多想，“而且呼啸的核心说到底还是唐三打，一个刚刚出道的新人能起多大作用啊——”

说话间逢山鬼泣已经利落地铺下好几个阵，顺利阻挡了对方主力的前进脚步。队长的元素法师抓住时机开始躲在阵后吟唱，很快就丢了几个法术过去，呼啸阵型被迫散开。

“还是哪里不太对。”

吴羽策看着逢山鬼泣又放了一个刀阵给队员强化力量，一边准备发动在呼啸后撤的路线上铺下的鬼阵。

“逢山鬼泣一上来放的阵有点多，又要掩护队友又要牵制对方，太容易断了。”他一边在心里暗暗计算着，一边规划如果是自己来会怎样做，“总觉得……矫枉过正了。而且他们主攻的对象不是方锐，这么打没什么大意义。”

李迅也跟着大致计算了一下。虽然不曾练过鬼剑士，但各职业基础是必须具备的。他很快也发现了吴羽策所言非虚。

“可是你刚才不是说这场要打得主动一点？”

“我说的是其他人，不是李轩。他的阵鬼控全场，和攻击类职业不一样。”吴羽策刚想给李迅解释一下，突然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正如他之前所担心的那样，双方战成一团的时候，方锐的流氓却不知什么时候从屏幕上消失了，任何角色的视野里都看不见。

“他技能用得快，鬼阵的CD又长，一旦有什么特殊情况……”

比如正在偷偷摸摸接近的，那个装备搭配一点也不起眼的流氓。

 

 

事实证明李轩对于来自方锐的攻击早有准备，在偷袭者出现在某一名队员的视野范围内之后，他们立刻通过队内频道交流了讯息，下一秒逢山鬼泣不偏不倚地用早已CD完毕就等着放出来的灰阵把对方套住了，方锐的角色移动力和跳跃力急速下降。

“小家伙跑不动了吧。”他还有心情发去一句玩笑，“老想着玩猥琐可不行。”

方锐有点想反驳你也没比我大多少，但是眼下的情况已经不容许他分神出去打字了。

台下的观众也松了口气。李迅重新把笔叼回嘴里，从前倾的姿势恢复成了正常坐姿。

“还以为咱们上帝视角看得清楚，没想到他们比我们看得更清楚。”李迅感叹着，“哎吴羽策，你们玩鬼剑士的是不是心里都装着一大幅图，标着哪里下阵怎么连起来之类，连对方每个人的动向都注意得清清楚楚啊？”

“也不是。就像你说的，刚才我也只是上帝视角罢了。真要上了场也不知道能打成什么样子。”

场上的虚空打得越来越顺，呼啸被鬼阵连环牵制住，再被彻底分开捉对厮杀。

“你说的心里装着一大幅图，玩阵鬼的可能体会更深一点。”

李迅看着唐三打在两个人围攻下逐渐下滑的血线，渐渐放下心来。对方的核心已经在掌握之中，看来大局已定。他也终于有心情来真正地聊一会儿天了。

“我觉得你，今天话好像特别多。”

吴羽策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凉凉地说：“没你说得多。”

“我的意思是……哎哟卧槽怎么这都能救回来啊？！”

林敬言的唐三打就算在绝对不利的情势下也没有丝毫颓然，反而在自家牧师默契的配合下撑了好长时间，居然渐渐有反击回来的趋势。

“没事，李轩还铺着阵，没那么容易扳回来的。”

有惊无险。

虚空战队最终在主场以7:3取得胜利，看到荣耀两个大字的时候，粉丝们的尖叫欢呼几乎可以掀翻屋顶。

揭幕战开门红让众人士气大增，李迅第一个走到通道上迎接归来的选手们，如此这般说了一下观战团队赛的感想。

“不错嘛，看不出来你对鬼剑那么有研究？”李轩这么说着，视线却是下意识移到安坐在选手席那个真正的鬼剑士身上，“我一开始是有点急，CD的计算也差点出问题，幸好后来救回来了。”

李迅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其实这些大部分不是我看出来的，多亏专业解说大大。”

“专业解说”迎上李轩的目光，朝他微微笑了一下。然后经过些许停顿，悄悄伸出右手来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十

 

几年之后，当吴羽策和李轩一起成为全明星的常客，习惯于成为粉丝注目的焦点，他仍旧把这个晚上的一切记得清清楚楚。

他自认不是个怀旧的人，红莲天舞的锋刃永远都只会指向未来将要奋斗的路途。过去的足迹对于他来说就像是埋在风雪中的宝藏，只有偶尔想起了，才会拂开簌簌的积雪，随意地瞥上两眼。

只有这一回，他把这个夜晚让人热血沸腾的回忆当做了必须牢牢紧握在手中的东西。

因为那是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的，真正的起点。

 

 

观众散尽之后的体育馆很快就变得空空荡荡，每走上一步都会有声音在宽阔的空间里回响。

李轩跟体育馆的负责人拜托了很久，最后人家看他们都穿着虚空的队服，其中一个小子还挺眼熟好像是什么副队长，口风总算松动了一下。

“就二十分钟，我正好趁这时间把这两天的报表啥的处理一下。二十分钟之后管你们还在不在里边，我直接锁门了。”

“哎知道了，谢谢您。”

“灯也先给你们开着啊？”

“行！”

李轩一边打招呼一边就带着吴羽策重新走回场馆里。几个大大小小的电子屏还是挂在那里，上面只剩下一片肉眼可辨的灰色网格。

吴羽策从进来的时候起就没再说过话，他低着头一步一步沿场地边线走着，每一次迈步好像都经过计算，像是在丈量什么东西。

他就这样把整个场馆走过了大约四分之三，最后在某一处停下脚步，拿手往前比了比。

“差不多就是这个比例了，正好地上也留着线。”

李轩站在场地中央看他几乎绕场一周，最后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不愧是学以致用的高材生啊。”

“就是大致还原了一下地图的长和宽，有什么难吗？”

“没，我就觉得有时候你的想法还挺神奇的。不过要是让张新杰来，估计他能把误差控制在厘米级。”

“二十分钟。可以开始复盘了吗副队长？”

“这时候听你叫副队长还真别扭。”李轩嘟囔了一句，离得太远也不知道对方听没听清，“那你先站那别动，我想想呼啸一开始是怎么走的。”

他在记忆中搜索着呼啸出现在视野里的时候双方的走位，往前走了几步：“差不多就是这样。”

吴羽策接下他的话：“然后你大约在这里放了一个冰阵。”他用脚尖点点自己所处的位置，“这个阵没有问题。”

“嗯，然后他们这样绕过来，我又后退了一些，队长的法师在暗阵后开始读条。”

“就这里吧。你不止放了一个暗阵，前一个冰阵刚CD完你又丢出来了？”

“对，我就说自己这里有点急了。”

他们一边回想着，一边互相补充对方遗漏的细节，把空无一物的地板变成了指点江山的沙盘。透过地上单调乏味的白线，仿佛能够看见游戏地图上绵延起伏的山川和蜿蜒的河流，还能嗅到残留的混合着青草和硝烟的味道。

这大概是荣耀历史上最粗糙、也是拥有最宽广舞台的一次复盘。

分别扮演敌我双方的两个人已经近在咫尺，象征虚空和呼啸正式进入短兵相接。林敬言的流氓作为呼啸的战术核心充当了先锋，方锐则在对方注意力被完全吸引的情况下，寻找机会偷袭李轩的阵鬼。

“对了，你怎么会猜到他在那出现？我在显示屏上都没发现他什么时候消失的，一点痕迹也抓不到。”

“一开始就死死盯着他呢。两个流氓不可能都干一样的事儿啊，总要有分工的。林前辈那可是在打头阵，小家伙不偷袭还能怎么样？”

“这么简单啊。他知道了非得哭死。”

“那你别告诉他不就行了，也别告诉李迅。说起来他的打法风格还是李迅提供的，可帮了大忙。”李轩看吴羽策蹲下来在地上比划着什么，也跟着放低了姿态，“干嘛呢？”

吴羽策修长白皙的手指正摆出钢琴中弹奏八度音的姿势，拇指和小指的末端用力地按在两个位置上。

“两个阵。”他说，“如果这里，有两个相同的炎阵把他们锁死，比赛就能结束得更快也更保险，牧师根本救不回来。”

“可惜没有。”李轩摇摇头说道。

“嗯，是啊。”

吴羽策随意地回答了一句，正想起身来走完最后一步动作，突然看到对面那家伙正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动，就这么盯着自己看。

“你……”

“二十分钟到了！再不出来就关在里边，战队打电话来也不放人啊！”

突然之间，管理员的声音远远地从走廊底端传过来打断了他的问题，隐约还能听到钥匙哗啦哗啦碰撞的动静。

“来了！不好意思！”

李轩猛地站起来，一把拉住吴羽策的手腕，往灯已经灭得差不多的通道另一端跑去。体育馆的铁门已经不怎么耐烦地拉上了一半，当他们一步跨出的时候，那扇门在他们身后彻底合上了。

“两个臭小子回去当心点！”

中年男人一点也不温和的嗓音回荡在夜色里。

 

 

虽然早就跑出了可能把他们锁在里面的鬼阵，李轩却像是被惯性催促着往前跑似的，拉着吴羽策一直没停下。两个人以冲刺的速度跑了好几百米，才终于在看见俱乐部灯火的时候倚在路灯下喘了口气。

“你……刚才……”

“什么……？呼，累死了……”

“谁叫你跑这么快……还不停……”

他们扶着路灯杆喘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呼吸，互相看看觉得傻得不得了。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跑啊？”

吴羽策觉得自己好像很久没那么狼狈过了，语气里也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些不耐。结果对方只是很无辜地看着他：“就觉得，得跑。”

“又不是真不让咱们出去了。”

李轩朝他摊摊手：“所以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啊。”

吴羽策没好气地继续问：“那你前面干什么一直盯着我？有话就说。”

“哦，这个我记得。”李轩释然地笑起来：“我想说，会有的。”

“什么会有的？”

“两个阵，会有的。”

十一

 

虚空战队在第五赛季取得了不错的开局，接下来便逐渐走上正轨。日常训练、比赛、赛后复盘，和之前的每个赛季别无二致。

前几周的赛程并不算太艰难，遇上的几个对手差不多都是联盟的中下游队伍，虚空不负期待地拿下了几乎所有应当取得的分数。同时，战队本赛季常用的战术体系也在不断磨合中逐渐建立了。

 队长遵守诺言让李迅在第二轮的时候上场，团队赛担任第六人。这个新人刺客显然是季冷的忠实粉丝，鬼灯萤火颇有些上赛季绝杀一叶之秋的气势，差点就用舍命一击带走了对方的治疗。虽然最终并没有成功，但是评论却说从中可以看出虚空新战术的可能性。

 “有热衷于使用舍命一击的刺客在场，对于对手是一种很不错的牵制。我们期待这位新人能够重现刺客季冷的风采，为虚空创造更多的关键一击。”

 这是第二轮结束之后，杂志的专栏给予李迅的评价。

 第一次在杂志上被提到，虽然只有短短两句话，李迅还是抱着那本杂志反反复复舔了好几遍，再小心翼翼地捧回房间珍藏起来。

 “别得意忘形啊，你和团队的配合还有得练！”队长在李迅后边喊，结果人家早就跑过了走廊拐角，也不知道听没听见。

其他战队也有一出道就在首发团队中崭露头角的新人。

呼啸战队的方锐，外界普遍认为他是作为林敬言的接班人被重点培养，未来很有可能继承账号唐三打和队长之职。

还有轮回战队的新人神枪手周泽楷。他仅仅用了三轮的时间，就用堪称惊艳的表现把原本没多少人注意的小战队变成了所有人关注的焦点。

除此之外，还有好几名选手因为各自的闪光点被外界提及。

第五赛季的新人们都陆陆续续找到了自己发光发热的方式。但是那个名单里，没有虚空新鬼剑士的名字。

一个战队里有重复的职业在联盟里并非没有先例。然而那个重复的职业，无一例外都是经过计划培养起来的，能够和原来那位选手形成战术上的辅助或策应。

吴羽策的鬼剑士却是在战队的意料之外。原本战队早就给他安排好了另一个职业，甚至排进了战术体系，但没想到这个执拗的家伙居然坚决不愿意换职业。虽说合同上写明尊重选手个人意愿，但是战队上层对他的决定依旧表现出了不满。这对于一个刚刚签约、没有任何名气和发言权的新人来说是很致命的。

经理毫无疑问对上层的态度了解得清清楚楚。他也明白吴羽策本人肯定劝不动，就想让李轩以朋友和副队长的身份旁敲侧击一下，希望他不要这么固执，为自己的前途考虑，也让战队不要错失一个优秀的新人。

结果这个一向随和通透的副队长，居然表现出了同样不愿动摇的态度。

“给他个机会试试吧，我觉得他挺厉害的。实在不行大不了再换好了，反正赛季才刚刚开始。”

李轩坐在办公桌前，和经理面对面。语气看似随便实则坚决。

“而且我没资格也没立场来劝他啊。”

经理摇摇头：“那我有机会再和上头说说，毕竟每次出战名单也不是我或者队长说了算……这话我也跟他说过不止一次了。”

“经理老大也坚定一点嘛，你也很为他可惜吧。”

“你小子够没大没小的啊，是不是我平时对你们太好了？什么经理老大乱叫，小心扣工资！”

 

 

半开玩笑地跟经理提了要求，李轩却清楚这根本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搞定的事。

关键不是战术安排，是上层的态度。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不想管，他只知道吴羽策想要的东西很简单，上场比赛，取得胜利，仅此而已。

为什么这么简单的愿望一定要牵扯那么复杂的因果利益，他也暂时不想深究。

李轩偶尔也会思考，如果出道的年份和吴羽策互换一下，当初俱乐部提出要求的时候自己会做出什么选择。他必须承认自己对鬼剑士这个职业并没有执念，当初的选择也只是一时兴起，或许也就会顺了俱乐部的意思，和逢山鬼泣告别吧。

吴羽策也和他原来的账号告别了。但那改变不了任何事，他还是他，那样倔强地存在着。

收拾了一下心情，李轩推开训练室的门，毫不意外地看见那个人又在给自己加训。

“不去吃饭啊？一会儿过了饭点就没东西吃了。”

“就去，打完这场。”

“哦，那我等你吧。”

“行。”

简短的对话之后室内就只剩下键盘和鼠标有节奏的敲击声。李轩有些无聊地打开自己手边电脑的训练程序，选择鬼剑士之后，对着上面那一排记录睁大了双眼。

“这都你刷出来的成绩啊！”

“啊？嗯……”吴羽策显然没工夫理他，头也不回地继续他的训练，“我上午用的那台……”

“一上午就刷出来那么高的分？”

“前两天也用的那台……你就不能等会儿问我！”

就算再怎么集中精力还是不免受到影响。吴羽策手下一个失误，虽然没有导致什么万劫不复的悲剧，不过这个成绩要上榜也是几乎不可能了。

“李轩你故意的！”

吴羽策干脆把键盘一推，朝李轩狠狠瞪过来。被他视线扫到的人也没什么悔过的意思，反而事不关己地站起身来拍拍衣角：“结束了啊。好，吃饭去！”

说着他做出要去开门的动作，又转身故作惊讶：“你怎么不走？”

“……你自己去吧，我继续训练。”

下一秒李轩又出现在吴羽策的电脑旁，保持单膝蹲下的姿势说：“你急什么，没人跟你抢。那么高的分数我拼死拼活也刷不到的。”

吴羽策有点奇怪：“我没急啊。”

“那就去吃饭呗。”

然后李轩听到对方嘟囔了一句什么，终于认命地关了程序。

走去食堂的路上吴羽策突然问道：“对了，我们下轮的对手是谁？还没来得及仔细看过这个月的赛程。”

“轮回。这赛季他们胜率一下子高了不少，已经连续干掉好几支强队了。”

“他们队的新人在五期群里，听说是一出道就当了核心。”

“你们群里的啊，那好办。”李轩笑得胸有成竹，“要情报，找李迅。”

 

十二

 

没想到这一回，堪称虚空情报王的李迅也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他的打法特点不是还专门被电竞之家做过专题报道了吗，你们直接去看不就行了。”

李迅看起来有点莫名的挫败，他把自己挂在椅背上，语气也是闷闷的。

“技术问题我们自然会研究视频啊，还看什么杂志。”李轩把他从椅子上捞起来，“我想知道的是他平时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知道为什么杂志上一句没提。你们不是在同一个群里吗？情报要全面不是你一直挂在嘴上的？”

“唉。”李迅不说话，只是叹气。

“私藏敌情该当何罪。”

“不是我不够努力。”李迅不自觉地把头发揉得乱七八糟，“是敌人太强大了。”

“你再卖关子看我怎么治你啊！”

在一边当了很久路人的吴羽策忍不住说道：“这回真不怪李迅。我在群里就看到那人说过两句话。”

“他说了什么？”

“确切地说连话都不算，就是两个表情。”李迅接口，“一次是刚刚加进来的时候发了个微笑，一次是我和方锐讲笑话的时候混在里面发了个捶桌。”

李轩思考了一下，结合比赛视频，得出了轮回天降神兵般的的新人是个特别冷酷、特别凶残、特别充满杀气的家伙，不可大意。

 

 

三天之后，S市轮回主场，比赛前双方互相握手。

那个已经在虚空众人耳中口口相传特别冷酷凶残充满杀气的周泽楷，正带着局促羞涩的神情，努力地传达着自己友善的笑容。

李迅大着胆子，走到他面前的时候做了一下自我介绍。

“你好……”

周泽楷小声地回应了一句，伸出手来用柔和的力道和他握了一下。

“你、你ID是叫一枪穿云吧，下次有机会群里多聊聊啊，别一直潜水嘛。”

“嗯。”对方露出了一点为难的表情，但还是保持着真诚又柔软的笑容，郑重地答应下来。

别说杀气了，连一丝一毫的敌意都没有。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教练。

“天哪，我觉得我的世界观都被刷新了。这绝对是敌人的心理战术吧。”

“近距离看起来比杂志上的照片还要帅。”

“还那么高，他怎么不去当模特，居然跑来打游戏。”

归队之后众人聚在一起感叹着，看来周泽楷和他们固有认知截然相反的个性还是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不管怎么说，一出道就接下了核心账号一枪穿云，肯定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就算轮回是弱队也不能小瞧人家，毕竟这赛季的成绩摆在那里。”队长拍拍手招呼着，“都别聊天了，个人赛选手准备出场，其他人回自己的座位上去。”

 

 

事实证明用凶残来形容战场上的周泽楷真是一点也不为过。

以前一枪穿云的使用者是什么风格，大多数人都记不得了。那时候它还是个普普通通的神枪手账号，走位、射击全都按部就班，够踏实却也毫无特色。就像是轮回战队给人留下的几乎可以用稀薄来形容的印象。

但是现在，被看似拘谨羞涩的年轻人握在手中，一枪穿云却像是浴火重生了一样。他可以在跑动翻滚的过程中精确地把每一发子弹打到固定位置，也可以把枪体术玩得收发自如炉火纯青。那个在职业圈中泯然众人的神枪手，一跃成为光芒万丈的主角，仿佛为荣耀而生。

“和他打压力太大了，下次你们有机会也可以试试看。”

李轩缓缓按摩着有些发麻的指尖，眼前似乎还能看见子弹激射而来的弧线。

“关键是你根本不知道他能做到什么程度。有时候觉得这一击肯定能得手了吧，他不但能躲过去，还能反击。”

“的确，太不可思议了。”队长看着屏幕上的回放感叹，“这种反应都是与生俱来的，真是个天才。”

擂台赛，守擂大将一枪穿云以72%的残血迎战满血的逢山鬼泣，获得胜利。

“真是……好久没打得这么累了。输给一个新人，哎。”

吴羽策从包里摸出一瓶矿泉水放到李轩手里。

“想开点，你又不是第一次输给新人了。”

“这也算是安慰啊？简直比刚才那爆头的一枪还残忍，真看不出你是这样的人！”

李轩抱着脑袋夸张地喊起来，看样子已经完全从失利中恢复了。

“事实嘛。”

“可你和他不一样，队友和对手能一样吗？”

“那么在意下次赢回来不就好了。”吴羽策抱着双臂，转过头问李迅：“你刚刚是不是约他以后聊？”

“是啊，他看上去答应得可认真了……”

“那有空的话帮我问问他能不能下竞技场吧。”

吴羽策时常让人感觉淡漠的眸子里有战意燃烧着，充满斗志的样子看上去像蓄势待发的捕猎者。

“赛场上暂时遇不到的话，就只能去竞技场了。”

 

 

团队赛最后获胜的一方是虚空。

这个结果也在意料之中——虽然周泽楷个人的表现抢尽了风头，但谁都看得出来，轮回的团队赛存在很大的问题。

或许是因为个人能力太出色，又或许是性格所致，团队赛更多时候都像是一枪穿云的独角戏。队友很难读懂他的意图，只能尽力配合，要跟上他的节奏却依然步履维艰。

轮回的确因为周泽楷的横空出世赢得无数关注，但那其中并不是纯粹的褒奖。人们在对这个堪称天才的新人寄予厚望的同时，也对他是否能融入战队、最大限度发挥自己的能力提出了质疑。

像今天这样的赛况，已经不止一次了。

“拿不下擂台也无所谓，不出意外的话，团队赛的分数会是我们的。”

从一开始，虚空就定下了如此的计划，并稳稳地将其实现。

赛后握手，李轩走到周泽楷面前的时候，莫名觉得眼前这个依旧努力弯起嘴角的青年，笑容里有一点淡淡的苦涩。

 

十三

 

为了让队员们充分休息，虚空的返程机票定在了下午，有一上午的自由活动时间。

这几年由于荣耀联赛的风潮愈演愈热，几乎有点档次的酒店都配备了装载荣耀和读卡器的电脑。队员们又都是宅惯了的，对出门游玩没什么兴趣，大多还是选在呆在房间里打半天的游戏。

吴羽策遵从一贯的生物钟醒得早，隔壁床的家伙还睡得很熟，整个走廊也安安静静的。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洗漱之后也懒得一个人下去吃早饭，打开电脑用小号随便跟野队下了两个五人本，一转头发现那人已经起来了，正坐在床上捧着笔电刷网页。

“嗯？你什么时候起的。”

“你打到第二个本第一个BOSS的时候。”李轩明显也只是打发时间，把电脑合起来又往后一躺，“你连我刷牙洗脸都没听见啊。”

“戴着耳机呢。”

“吃早饭了没？”

“还没。”

吴羽策说着，关了游戏窗口，打算挂上QQ再出门，结果一上线就看到李迅给他发了好几条消息加窗口抖动，都是昨晚的。

“哎哎哎在吗，我去敲了轮回的小周跟他说你要跟他切磋，他答应了！”

“靠居然不在吗亏我那么上心，你知不知道和他交流我用了多大勇气。”

“看到了必须得先谢我啊！”

吴羽策腹诽着再这么下去队里早晚要多个李少天，顺手扔了个谢谢过去，又点开了右下角另一个闪动的头像。

来自一枪穿云的群内私聊，一个微笑的表情。

毕竟已经过了一晚上，他也不能确定对方现在是否还能看到，想了半天也回了个微笑，再加上“你好”两个字。

没想到周泽楷很快就回复了，依旧只是QQ自带眨着眼睛弯弯嘴的黄色小圆脸，不过至少说明了他在线。

李轩已经准备拔房卡开门了，看见吴羽策还在敲着键盘，走过去问了一声：“干嘛呢？”

“等我一下，我和周泽楷约一下时间。”

他说着，用最快的速度回复对面的消息。

“不用训练？”

“复盘，已经好了。”

“麻烦了，方便等我一下吗？就半小时。”

“没关系，随时。”

“嗯，谢了，一会儿你先建房把号码发给我就行。”

对面的周泽楷似乎犹豫了一下，对话框上方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但是迟迟不见回复。吴羽策刚想发过去一会儿再聊我先去吃早饭，对方却发来一句让他有些讶异的话。

“可以过来吗？难得。”微笑。

事实证明周泽楷真的只是不怎么会与人交流而已。吴羽策几乎能够想象出对方千方百计措辞表达自己意图的样子了。

“呃……你的意思是，当面PK？”

“嗯。”

“行啊，只要你方便我无所谓的。那就一个小时后你们俱乐部门口见吧。”

结果周泽楷的回复又慢了好几秒钟。

“副队长，一起？”配上一个疑问的表情。

吴羽策看了一眼把手撑在椅背上偷瞄他们聊天的李轩：“人家也请你一块儿去。”

“去啊，又没啥事儿。”

于是吴羽策和对方敲定好时间地点，然后站起来一拍桌子：“饿了，下楼吃饭！李轩这回你别想再偷偷把没加糖的咖啡换给我！”

“明明是你自己记错杯子好吗……”

 

 

吃完了有点迟的早餐再散步去轮回，总共也只用了四十五分钟而已。

轮回俱乐部虽然位于市中心，本身却是在比较僻静的小路上，这会儿冷冷清清没什么人。只有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站在传达室门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泽楷……？”吴羽策快步走过去，“你那么早就出来等我们了啊！”

被叫到名字的人抬起那张还带点稚气但是非常英俊脸孔，笑了笑算是打招呼，又朝他身后的李轩点点头。

“你好呀。”李轩跟他开玩笑，“就切磋一下而已，还专门邀请我们去轮回玩，这么好客？”

联盟刚成立的时候战队的成员们都是五湖四海汇聚来的，原本各自有各自的生活，有学生也不乏社会上混迹多年的人士，俱乐部的条条框框管不住他们。经过几年的发展和更新换代，现在大部分的队员都已经是训练营正统出身的选手了，规矩自然多了些。

周泽楷是完成复盘之后，跟俱乐部请了假出来的。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眨眨眼睛说：“网吧……”

李轩当然很清楚俱乐部平时不可能随便放别家战队的人进去，当下三个人也就不多说什么，由周泽楷带路去了轮回附近的一家网吧。

 

 

炎噬满月再一次把破空而来的子弹吞没在火焰里。戴着礼帽的神枪手依旧没有滞碍地穿出火光，再一次把子弹送到鬼剑士的面前。

虽然是一个装备差了不少的小号，风采却和一枪穿云别无二致。

吴羽策的手速已经提到巅峰了，几乎连手腕都能感觉到牵连的麻木感。就算是这样他也没办法摆脱对方如影随形的攻击，不管他如何化解，周泽楷似乎总能找到办法应对，再毫无破绽地还以回击。

陷入被动的感觉，对他来说分外不好受。就像是亮出利爪的猛兽突然被扼住咽喉，偏偏用蛮力还找不到解脱的方法。

他算是彻底理解了李轩说的“和他打压力太大”是什么意思。刚出道的新人不可能积累太多比赛经验，周泽楷仅仅是凭着纯粹的技巧和天生的反应能力，就把无数比他拥有更老道经验的选手逼入绝境。

吴羽策一贯认为自己有足够的天赋，这也是支持他选择并不好走的职业选手之路的原因之一。而他曾经自豪的优点，如今正在另一个人的面前撞得头破血流。

不过那丝毫动摇不了他。

既然天赋的能力不足以强大到让自己所向披靡，就用更多的努力和信念来弥补。他也不信周泽楷能够达到如今的水准靠的都是与生俱来的东西，任何人都不可能仅凭天赋就一口气闯到底。

既然这样，那么我也能做到，就算需要经过很久。

这么想着，他抛开所有杂念，再一次操纵鬼剑士直接迎上对面闪烁着银光的枪口。

 

十四

 

五局，一胜四负。

双手离开鼠标键盘的时候左手有点痉挛，右手也没好到哪里去。吴羽策努力握了一下拳头，完全使不上力气，指腹能够软绵绵地触碰到手掌已经是极限。

这回轮到李轩往他手里塞饮料了，还附带一块用温水润湿的毛巾。

“切磋还那么拼命，队长和经理知道了非骂你不可。”

吴羽策把毛巾盖在神经隐约抽痛的手腕上，暖意随着粗糙的触感一点一点渗透进来，多少缓解了那种令人焦躁的感觉。

周泽楷摘下耳机，转过身说：“很厉害。”

还抬起手示意了一下：“全力。”

吴羽策虽然输得有点惨，脸上却看不出沮丧：“你真的很厉害，我用了百分之一百二的全力都赢不了你。”

周泽楷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明白对方是略带夸张的玩笑，终于一边放松手指一边抿着唇角笑起来。

切磋完毕，由于早饭吃得比较晚，现在也基本上到了午饭的点，吴羽策也就起身打算回去了。

“今天麻烦你还特意出来一趟，那我们就先……”

“请等……”

周泽楷看到他们准备离开，好像一下子有点着急，脱口而出了两个字，又不知道怎么接下去般地停在那里。吴羽策和李轩已经有点习惯这个用“不善言辞”都不足以形容的轮回新人，也就耐心地坐回原位等他说下去。

“李副队。”他转向李轩，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轻声说道：“配合。”

李轩有点迷惑：“你想和我打配合？”

“是想问怎么才能和队友打好配合吧，毕竟阵鬼是最讲大局和团队的。”吴羽策接过话来，看到周泽楷的眼神明显亮了一下，他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说到团队那我就彻底帮不上忙了。”

“哦……这样啊。”李轩托着腮，“可是我为什么要教他？”

周泽楷有点紧张，想再说点什么，结果越急越不知道该怎么说。

吴羽策看周泽楷的模样忍不住去推李轩：“别这样，他会当真的。”

“哎，可是这种事不都是凭感觉，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讲……”

李轩被搞得有点痛苦，他不是不愿意说，随便讲几句经验也不会一夜之间就给让对方顿悟出什么人生哲理。事实就是如此，团队配合依靠的是长久以来队员之间的默契和交流，绝对没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攻略存在。

最后他也被周泽楷的诚恳和无措弄得不太忍心，思考了半天说：“就是换位思考吧。想想如果你在对方的位置上，会希望自己怎么做，给予自己怎么样的辅助和策应，然后适当体谅一下别人，控制一下节奏。不过赛场上没时间让你想那么多，所以还是要靠平时训练出默契，一个举动就知道对方的意图是最好不过了。”

周泽楷听得很专注，差点要拿出笔记本记下来了。

“我就随便扯扯，别太当真啊，毕竟我也就比你早一年，这种事多问问队里的老前辈比较好。”

“嗯……”周泽楷应了一声，低下头默默地思考着。

“有机会还是试着多说说话吧，毕竟也不能一直指望别人能知道你想什么，你不说他们没法懂你，更没法跟上你。”

这回周泽楷没出声，而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李轩终于也松了一口气：“第一次跟人家交流经验我压力好大。阿策你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我又没打过团队赛，平时团队训练都很少做，你说的东西我都听得一愣一愣的，怎么可能还会有补充。”

“可是你一直在跟我练配合啊。”

吴羽策明显是没想到这一点，呆了几秒钟，竟然被周泽楷接着问了。

“军事机密……？”

李轩这回立刻反应过来：“哎哟，看在我跟你分享经验的份上可千万别跟你战队说。”

周泽楷继续点头，加深了笑容，竖起食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看上去分外重视李轩的嘱托。

“谢谢。”他轻声说道。

“不用，你好好加油。”李轩也笑，“当然我们也会加油的。”

 

 

“你干嘛叫他千万别跟战队说。”回去的路上吴羽策半认真地跟李轩抱怨着，“万一他本来知道是玩笑的，这么一听又糊涂了怎么办。”

李轩理所当然地说：“他才没那么傻。而且我没开玩笑。”

“你见过可能一整个赛季都上不了场的秘密武器？”

“有神秘才有惊喜嘛。”李轩一边走着一边突发奇想地跳起来摘了片树叶，看着它微微泛黄的尖端，手指划过上面细小的锯齿。

“现在别人都没注意你，到时候一鸣惊人，搞不好连新秀墙都不会撞，听起来多厉害。”

吴羽策歪头瞥了瞥李轩。他们身高差距不大，这么看过去能看到对方年轻鲜活的轮廓，还能感觉到似有若无传来的体温。

一转眼已经是秋天了，日子这么周而复始地过着，接下去是冬季转会窗开启，全明星周末，常规赛收官，季后赛。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吴羽策突然有些想知道，这些词汇中有他参与的将会是几个。前方的路不知道为什么像是被调低了饱和度的调色盘，看起来尘土飞扬。

他就这么有意无意地想着，走到马路拐角的时候突然身体被人狠狠扯了一把，下一秒就发现自己被拉进了人行道内侧，一辆自行车刷地从他们身边掠过，连铃声都没打。

“走路当心点啊！别告诉我你以前一个人出门的时候也这样？”

李轩看上去居然有一点生气，语气也挺生硬，真是件稀罕事。这是吴羽策脑子里跳出来的第一个想法。

“……想事情，走神了……不好意思，你没事吧？”

“没事，跟我说不好意思还不如快点回神。”

吴羽策正打算走回原来的位置，结果又被李轩按住了。

“就在这走吧，怕了你。”

 

十五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走着，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人开口。吴羽策一直在想，好像真是第一次听到李轩用那么冲的语气说话——还挺有魄力的，镇得住场，至少比平时更像个副队长。

李轩不知道他在考虑这种无关紧要的事，还以为这家伙因为被吼了一句不太舒坦，就想干脆先让他自己反省一下。结果走了一段之后，还是李轩自己先受不了这种气氛，忍不住开口了。

“对了我说，你怎么会突然想去约周泽楷PK啊？”

吴羽策不假思索地回答：“因为他厉害。”

“那咱们打过的那么多队伍都挺厉害的，怎么没看你那么积极。”

“因为你被他打得很惨。”

李轩没注意一个台阶，差点摔地上：“感情你是拿我当衡量的标准？”

“没有。”吴羽策倒是一口否定了，然后像是在考虑怎么解释似的，停顿了好几秒，李轩只觉刚才摘的那片叶子在心口上挠。

最后吴羽策有点遗憾地说：“我本来想试试看帮你报个仇，但很可惜没成功。”

李轩一下子呆住了，这时候应该说什么来着？夸他讲义气够朋友，还是有斗志求上进？他觉得自己应该感动一下，但是那一瞬间脑海中涌出来的字眼绝对不是那么简单。

李轩刚刚认识吴羽策的时候，只觉得他是个倔强又固执的人，偶尔会觉得难以接近，但是绝对可靠。熟了之后才发现他私下里和普通的小青年没什么两样，会讲冷笑话并且自己绝对能保持严肃不笑场，喜欢喝冰镇碳酸饮料再把空罐子抛投进垃圾桶，以前上高中没游戏玩的日子里经常在上课看武侠小说，初中的时候差点进了篮球校队，被弟弟惹得不爽就和他打一架等气消了再做回好哥哥。

不知不觉已经知道了关于他的那么多事情，仿佛那个人从最开始就走在他身边，好像在很早之前就已经融进了彼此的生活。可事实上他们认识不过几个月，中间还隔了个夏休期。

李轩觉得这种情况并不能称得上一见如故，也不清楚自己算不算是拥有了一个挚友——他们的默契与熟稔都停在了非常微妙的平衡点上，他对吴羽策的感觉亦是如此。

如果说朋友之间的心灵相通是时间积累后沉淀下的珍宝，那么如此急切地想要了解对方的全部、想要与他一起并肩站上属于荣耀的舞台、想要看他发自内心地露出耀眼笑容的心情，又该叫做什么呢。

他总是毫无知觉地被突如其来的情绪兜头淹没，来源可能仅仅只是对方的一句话，一个表情，一个动作。就像刚才那样。

李轩并不是一点感情经历都没有，只不过他从未往某种可能性去设想罢了。

现在看起来，他似乎很需要花点时间来把那些快要打起结来的想法整理一下，然后再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做。

但他没有料到这个契机会来得这么快。

 

 

荣耀职业联盟第五赛季，虚空客场挑战微草战队。

自从第三赛季王杰希加入微草以来，战队就因为这个出尽风头的新人而成为舆论关注的焦点，关于他的打法风格、团队配合以及未撞新秀墙之类的各种话题从未平息，像极了现在的轮回。稍微有点不同的是微草原本就实力强劲，拥有被称为治疗之神的选手，如今更是被看好为夺冠的一大热门。

被誉为拥有华丽的魔术师打法的王杰希，在第四赛季接下队长之职后就一直尝试转型，从这一赛季的表现看来，他已经和团队完成了很好的融合，微草近十轮下来几乎未尝败绩。

“是个难缠的对手，不管是王杰希还是微草。”

队长在战术会议上如此说道，神情严肃。

“咱们难缠的对手还真多……嘉世霸图皇风就不说了，百花那个什么繁花血景就跟噩梦似的，估计除了叶秋也暂时没人知道怎么破。现在又多了个微草。”

“别忘了蓝雨，喻文州和黄少天两个人绝对不是吃素的。”李轩调整了一下坐姿，十指交叉放在桌上，“不过季后赛又不止一个席位，我们就和他们一块儿争呗，谁怕谁。”

“我们这一回的主攻目标还是团队赛。王杰希的团队绝对不是无懈可击的，我给大家都传了资料分析，一会儿详细说明……当然不是说个人赛和擂台赛就放弃了啊，都打起点精神来！”

鉴于对方擂台赛的胜率高得离谱，虚空仍旧把打击重点放在团队赛微草的薄弱环节上，以阵鬼为核心的战术很容易就能设下一场让敌人无法逃脱的盛宴，就算对手是灵活诡谲的魔术师也一样。

 

 

做了充分的准备，虚空最终却仍旧丢掉了这场志在必得的团队赛。倒是个人赛发挥神勇取下三分。

虚空在团队赛上的表现没有任何失误，甚至可以说完美。经过漫长而惨烈的交战之后，李轩终于用鬼阵连环把双方交战的地图覆盖得几乎密不透风，只待寻到机会往空缺处补上一把关键的钥匙，就可以让鬼神之力吞没整个战场。

逢山鬼泣战到一处河谷的交汇平原，吟唱起了最后决定胜负的那个鬼阵。正被两个人缠住的王不留行此刻却突然用一个诡异之极的变向突破了包围，在天空中划过一道弧度，几乎是转瞬之间就把逢山鬼泣的所在地变成了烈焰火海。

李轩被迫停止了吟唱，招架住王不留行的第一波攻击。阵鬼不适合单挑是不争的事实，更别说对手是单人胜率在整个联盟中都数一数二的王杰希。平坦的河谷没有任何供他战术走位躲避的地方，鬼阵再也没有吟唱读条的机会，瞬发的斩击也无法对王不留行造成任何威胁。

两名队友急忙回援，速度却远远比不上空中疾驰的魔道学者。逢山鬼泣原本就血量就在刚才的激战中所剩不多，用尽全力也没能撑到队友到达。

逢山鬼泣的阵亡成了战局急转直下的转折点。微草趁机打出了一波反击，战场瞬息万变，最终落定于并不让人满意的结局。

比赛结束之后众人的兴致都不高，草草在酒店大堂解决了夜宵就各自回房间了。李轩和队长没有去吃夜宵，两个人讨论了一些关于复盘的要点，结束的时候已经挺晚。李轩估摸着大家大概都已经散了，也就没再往餐厅去。

他在走廊上遇到了李迅，这个一向脱线的男生脸上有点罕见的担忧。

“副队你……要不要去关心一下吴羽策啊？他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李轩立刻停住脚步：“他怎么了？”

“就是……哎，我也说不清楚，刚才吃了几口一句话没说就走了，样子可吓人，好像心情比任何一个上场比赛的人还糟糕。”

“我知道了。”

李轩简单地应了一声，加快速度往房间走去，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了房卡。

 

 

十六

 

打开房门的时候李轩先是被过低的温度刺激得忍不住颤抖了一下，然后就看到吴羽策坐在书桌前面对着电脑，敲击键盘鼠标的节奏一看就是在打荣耀。

“没事吧你？都快深秋了还开冷空调，不怕冻出病啊。”

李轩进门顺手把空调给关了，吴羽策没理他，继续埋头打游戏。

李轩凑过去一看，他没下本而是在竞技场虐菜。连技能都没怎么使用，光靠平砍和浮空技就让对方没落过地。

“别告诉我你回来之后就一直在这么玩，明天服里估计得多一个恶鬼传说。”

“和我又没关系。”

吴羽策嘴上说着，手上没停，一局赢了之后立刻再次点了准备，结果对方却退了房。他不满地啧啧嘴，眼疾手快地点进来其他有人的房间，迅速开始下一个毫无悬念的战局。

李轩觉得现在的吴羽策就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必须靠这种机械的办法来消耗心底某种暴风雨般的情绪。他心情不好谁都看得出来，但是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也没人敢问。

“那你慢慢玩，我洗澡睡觉……今天累得不行，好久没遇到过那么吃力的团赛了。”

吴羽策正好又迅速解决了对手，听到李轩那么说，他生生停住了按下“准备”的动作。

“那你睡吧，我不玩了。”

“没事啊，吵不醒我。”

“不想玩了，没意思。”吴羽策果断地关了机上床把自己埋进被子里，“早点休息，晚安。”

这回李轩百分百确定他没在跟自己生气，更像是在一个人闹别扭。他也没多说，直接进浴室洗澡，出来之后发现那人还是保持原来的姿势卷在被子里一动不动。

“阿策，真睡着啦？”

“嗯。”被子里传来闷闷的回答。

“我想叫夜宵吃，你要不要？”

“这么晚了谁还给你做夜宵，餐厅早关门了吧。”

“那我去找李迅要零食，你想吃饼干还是鱿鱼丝？他那都有，我看见他拎了一大包零食上的车。”

“你怎么不叫他给你变一份牛排出来。”

“红烧牛肉面，他还真有。”李轩说着假装要去开门，“我去了，你确定不要？过期不候啊！”

吴羽策终于忍无可忍地一掀被子坐起来，本来柔顺的服帖的头发有几根乱翘着，和他本人周身围绕的烦躁气息倒是十分符合。

“李轩你有完没完，就不能消停点！是谁说的困死了要睡觉！”

“我啊，可是肚子饿没法睡。”

李轩带着笑意走到他床边随意地帮他把头发压好，重新在对床上坐下来。

“你的语气终于恢复正常了，前面阴阳怪气的，差点吓死小伙伴。”

“谁阴阳怪气了。”吴羽策瞪他，“打个游戏碍着你了？”

“没碍着我，但是以前你从来不这样，说话句句带刺搞得谁都欠了你二百万似的。”

李轩看到对方原本亮若星辰的眼神有一刹那的黯然，他确定那不是错觉。

“对不起。”他低声说，“我心情不太好，不是故意的。”

“连李迅都看出来了，我能看不出来？”李轩给俩人都倒了杯水，摆出一副人生商谈的架势，“说说呗，总不见得是因为输了比赛吧。我们又不是第一次输。”

“跟你说有用吗？”

“怎么没用。虚空副队长，专注心理咨询二十年……好像没那么长，总之有心事的话可以跟我说，当然不愿意也无所谓。”

“没什么愿不愿意的。”吴羽策终于恢复了原来一贯的淡定开口说道，“我想上场，跟你说有用吗？”

李轩愣住了。

他知道吴羽策毫无疑问在等待并盼望一个上场比赛的机会，为此他每天都给自己加训，从未缺席过战术研讨和赛后复盘。他也曾经在黑暗的选手席用只有他俩听得见的声音说，我想站到那上面去。

但是他就算拥有这么一个愿望，也依然是个冷静彻骨的实干家。如此直接地发泄情绪，在李轩的记忆中绝对是头一遭。

他知道没有那么简单，于是没急着开口，而是和对方一起静静沉默着。

这回的对峙，最终是李轩赢了。

“我从输掉比赛的那一刻起就无法停止地想，如果当时王不留行攻击你的时候，我在赛场上，我在你身边，一切会不会完全不一样。我从来没有如此希望自己能出场，从来没有过。”

吴羽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手指紧紧攥住了床单。

“不是因为输了比赛……不是的。”

他闭上眼睛，努力把那些前所未有的情绪压抑回去。

李轩同样也在用尽全力忽略从那种喉咙口到心脏，全部被攫住的窒息感。

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吴羽策，居然是因为自己。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仿佛是一条幽深的通道终于走到尽头，外面是无边的旷野，荒芜却也隐藏着无限生机。

李轩站起身来到吴羽策面前，蹲下身，伸出手，慢慢把对方的头按在自己的肩膀上。

“我知道是因为什么。”他听见自己如此说。

他也终于知道自己心里已经有一些东西彻底改变了形状，再多理智的思虑和分析都无法逃脱。

逃不了的，就像在战场上那样，迎上去吧。

 

十七

 

那天发生的事情两个人都没有再提，李迅问起来吴羽策就以身体不舒服一带而过。之后的日子没有任何变化，每天一起训练、休息、吃饭，不过吴羽策和李轩私下切磋的次数倒是少了许多。

因为集体训练时很少有研究鬼剑新打法的机会，所以他们只能在训练之后继续留在训练室里，利用各种程序测试怎么样才是最好的配合方式。

之前他们把这定义为兴趣，对于鬼剑士这个职业的兴趣，暂时与正规比赛无关。

但是自从对微草的比赛结束之后，他们不约而同把测试的内容和数据用正规的格式整理起来，假想敌也从电脑变成了下一场比赛将要遇到的对手。

一种美妙的心照不宣。

比赛还是照样打着，有输有赢，虚空的主力阵容在一轮一轮比赛的检验中越来越牢固。李迅的舍命一击虽然暂时还没正式派上用场，不过他刺客用得确实不错，为队伍增加了不可小觑的力量，出场率不算高但十分稳定。

吴羽策的出场率同样稳定，因为一点下降的空间都没有。

他的表情依然沉静如水，习惯于把嘴唇抿成一线，专注地完成手上每一项训练。心无旁骛的程度让队长都忍不住在上报下一场比赛人员名单的时候提到了他。

“我认为不应该因为这种原因，毫无意义地无限期雪藏一名有实力也有毅力的队员。”向来温和到甚至被认为威信不足的队长，难得摆出了足够强硬的态度，“他的训练成绩非常优秀，和主力队员也已经有了一定的配合经验。”

最后他得到的回复是团队赛的固定人员最好不要变动，如果吴羽策真的如此优秀，可以先让他在个人赛里试试。

那些高贵的商人还是放不下可笑的自尊心。

不过这已经是他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

吴羽策就这样得到了他的首次上场机会，在他签约虚空战队四个月、新赛季开始的两个多月之后，对手是联盟垫底的弱队，位置是无关痛痒的个人赛第二场。

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那个还可以被称呼为少年的新人，没有露出任何惊喜或是惊讶的表情。一切仿佛理所应当地来临了，而他只是在等待一个必然的结果。

他只是平静地说了一句：“明白，我会努力的。”

队长拍拍他的肩膀，在转身离去的时候，听到那个清朗的声音在向他道谢。

 

 

李轩跟着队长确认完设备之后返回休息室，吴羽策正在把手操做到第三节。这不是什么具有特别意义的举动，每次战队比赛前放松的时候他都会这么做，尽管并没有那个必要。

“别紧张，那人肯定没我厉害。”李轩凑过去，看他用右手把左手的关节一个个按摩过来，“你用平时跟我打的力道就足够了，可千万别像上次和周泽楷打那么拼命啊！”

“你还记着哪。”吴羽策按摩完指关节开始按压指腹，“没什么好紧张的，跟了那么多次队，气氛早就体验过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

李轩笑着阻止他说下去：“停，不准再影响选手情绪了！”

“连垃圾话都算不上就能被影响到，选手的心理素质亟待加强。”

“也不是人人都像你啊。”

“我怎么了？”

“没怎么，夸你呢。”

吴羽策觉得和李轩聊起天来时间总过得特别快。他总有办法把话说得让人能接下去，自己居然受他影响学会了闲聊，在他面前很多话不用想就能脱口而出。

就像现在这样，手操做了一半停了，反而是聊天更能放松心情，不知不觉就到了上场时间。说不紧张是假的，但幸好他还有鬼刻，还有红莲天舞，还有一直在他身边讲笑话的家伙。

坐进比赛席的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只剩下耳机里机械的倒数计时，还有对面逐渐清晰起来的身影，他必须打倒的对手。

没有退路。任何失误都意味着万劫不复的深渊。

逼仄又绝对隔音的空间，让吴羽策觉得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尖锐的战意。这就是荣耀职业联盟的赛场，现在终于真正成了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阵地。

比赛开始，鬼刻没有任何犹豫，直冲地图中央。解说员还在一边翻资料一边不甚流利地介绍着这位虚空从未出场过的新人，他已经干净利落地用两道斩击把对方限制在了狭小的范围里。

“我们可以看到……呃，这位，吴羽策选手，看来风格真的很刚猛啊。”

“也不能怪他的对手，毕竟术士施法需要拉开距离，一旦被近身就很被动。他也没想到吴羽策选手会直接冲上来，一点战术走位的时间都没有。”

“看现在的情势，的确是没有必要进行战术走位了……很有效率的打法。”

数据即时统计显示吴羽策的APM依然在不断往上涨，对手本来就因为他的抢攻而措手不及，现在更是处处受到压制，好几个施法都在吟唱的时候就被打断了。

偶尔有几次失误，也在对方有所反应并做出抵抗之前，依靠手速与压倒性的强势掩盖了过去。

或者在他自己看来，这根本算不上什么失误，因为对方不会有任何机会能夺回主动权。

“又是一名富有个人特色的选手，而且从数据来看，各方面都有很好的基础。”

“是一个值得期待的新人，不知道虚空战队在赛季接近一半的时候才派他上场是有什么用意，难道就是所谓的秘密武器吗？”

“但是现在又不是什么特殊时期，这秘密武器使用的时间还真是让人有一探究竟的欲望啊，哈哈。”

解说和嘉宾已经开始聊起了别的话题，因为比赛看起来已经没有悬念。

鬼刻以61%的剩余生命站到了最后，吴羽策为虚空战队赢下本场比赛的第二分，同时也是他个人职业生涯的首场胜利。

金色的两个大字在屏幕上定格，那是独属于他的，第一份闪闪发光的荣耀。

 

 

吴羽策走出比赛席，接受主场观众的掌声，还有来自队友们的祝贺。

“恭喜首杀！”李迅第一个蹦过来揽住他的肩膀，“打得太帅气啦，简直是完胜的节奏！我和小伙伴们都惊呆了！”

“就是啊，这也太猛了点，我看着都替对面捏一把汗。”

“不管怎么样打赢了就好！值得纪念啊！”

一群人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最后什么都没听清。吴羽策觉得灯光还是太亮了，他本来就不怎么适应被当做大家聊天说话的焦点，现在更加有点眼晕。

“打得很不错，真没让人失望。”队长也走过来，总算让几个年轻人安静下来，“就是以后别冲那么猛，要注意跟着对方的职业和风格调整自己。”

李轩最后一个来到他面前，先是和他双拳相击，然后开口说道：“都跟你说了不用紧张嘛。”

“嗯？”吴羽策也没想到他第一句居然是这个，一时没反应过来，“我就和平时一样打啊。”

李轩笑笑，没说话，示意大家先回座位不要影响比赛秩序。

等灯光完全暗下来之后，他伸出手去把吴羽策的左手手指握在掌心里，重新帮他做起了之前中断的那套手操。

“你平时打完指关节不会那么僵硬。”

身边的人突然就没声了，像是被道破了什么秘密。

 

十八

 

那场比赛受到的关注并不多，毕竟一方是垫底弱队，虚空虽然是有季后赛实力的强队，也称不上顶级豪门。

但是吴羽策的表现仍然足以让虚空粉丝们感到惊艳。

毕竟技术统计摆在那里，无论对手是强是弱，有效APM、失误率、最大连击数之类的数据都是不容置疑的。对战视频也被有闲心的粉丝拿出来分析了半天，得出的结论是鬼刻操作者的确厉害，不比队里任何一个一线队员差。

战队论坛上的帖子层出不穷，许多都是猜测为什么把他藏到现在才打第一场比赛，如果是为了一鸣惊人，为什么不给他一块更有说服力的试金石。这个问题让粉丝们感慨唏嘘了很久，他们认为吴羽策值得拥有更加出彩的首战。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这些声音也慢慢平息下去，毕竟激烈无数倍的战斗每周都在上演，除了自家战队的粉丝还会提起，没有多少人会分给一个只出场一回的新人过多目光。

他第一次的出场，就像是小石子落入水塘，短时间的涟漪之后再次寂静无声。

吴羽策却始终相信他已经牢牢把握住了这次机会，剩下的就是一步一步顺着方向往前走。

仅仅是一场个人赛，怎么能够满足。

 

 

“阿策你去哪儿？训练马上要开始了。”

李轩今天起得晚了点，去敲吴羽策的房门，室友说他很早就离开了。李轩于是自己去食堂买了早饭，叼着个包子就往训练室走，结果遇到了迎面而来的吴羽策。

“去买早饭。”

“咦，你不是很早就出门了吗？怎么还没吃早饭？”

“去了技术部一趟，就没赶得及。”

“我刚才去的时候食堂已经快关了，现在估计已经没早饭了。”李轩直接就把袋子里剩下的包子拿出来塞吴羽策嘴里，“只剩这一个，你凑合着吧。”

吴羽策没跟他客气，把捏在手里的账号卡放进口袋，空出手来把包子几口吃完。

“冷掉了。”他吃完之后慢悠悠地说。

“要求真高啊你，午饭吃点热的呗。”

两个人一边聊天一边往训练室走，李轩看吴羽策并没有主动提起他去技术部的事，干脆主动问了。

“鬼刻是要换装备了吗？”

“不是，我把技能点重新洗了。”

“什么，全部重新洗了……？”得到确认的回答之后，李轩有点惊讶，“这可不是小事啊，和队里说过了吗？”

“跟队长讲过，他同意了，也说会帮我跟俱乐部沟通，让我直接去找技术部就行。”

他下意识地把手伸进口袋握住了账号卡，力道不大，有点小心翼翼，像是握住了一个全新的生命。

“你不会把斩鬼洗成阵鬼了吧！”

“怎么可能，那才是真坑爹吧，真要变阵鬼我也不用打了。”

李轩露出受伤的表情：“我真是为你感到遗憾，如果你选择了阵鬼，你将会拥有更大的成长空间和一个可靠的前辈。”

“本来就在跟你抢饭碗了，你还真想我一抢到底啊。”

“你用阵鬼的话威胁性可就降低不少，我这不是为自己考虑嘛。”

“真敢说。”吴羽策忍不住笑起来，“我改成双修了，加了好几阶鬼阵，该有的基本上都有了。”

李轩脑子一下没转过来：“什么意思？什么叫该有的？”

吴羽策说：“现在逢山鬼泣能开的阵，鬼刻也基本上能开到相同程度。”

李轩想起他们最近一直在讨论并且进行系统研究的，就是让两个鬼剑士交替开相同的鬼阵，填补CD空白时间的技巧。这个技巧在网游的PVE里其实很常用，在职业联盟里却因为没有队伍拥有两名鬼剑士而失去用武之地，因此也从未有人尝试过细致专业的分析。

如果设想成真，李轩觉得那套PVE的刷怪手法可以有很大改进，从而运用在职业赛场上。但因为鬼刻是纯斩鬼，许多时候还是不能达到最满意的效果，最终成绩也比网游玩家的配合好不了多少。

而现在，吴羽策为了这件事，居然打算改变自己的鬼剑士流派。这在李轩看来有点不可思议，毕竟他是个那么强硬固执、一条道走到黑的人。

“那……只是设想而已，还没确定能不能用到实战里啊？”

吴羽策的回答非常符合他的一贯风格：“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不试试看，怎么可能有机会上团队赛，与你并肩而战。

如他所想的那样，鬼阵等级和吟唱时间的确是影响配合的关键因素，洗点之后的成绩用脱胎换骨来形容都不为过。

剩下要做的事就是重复练习，以求一出手就在最短时间内到达最精准的位置。想要达成设想中的效果，只需要练出机械的下意识反应就足够了，默契这个词汇暂时只是锦上添花。

他们还有很多时间。

 

 

荣耀职业联盟第五赛季第十四轮比赛，虚空战队迎来了本赛季最强大的对手之一。

叶秋，一叶之秋，三连冠王朝的缔造者嘉世战队。去年败给霸图之后，卷土重来，目标依然直指冠军。

第三赛季之后嘉世的老队员们基本上都已经退役，战队进行了大换血，新人们在经验方面还有所欠缺，但是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只要嘉世的核心叶秋还在，嘉世便永远无坚不摧。

虚空的出场阵容很早就已经定下了，和平时并没有太大差别，是虚空最为稳固出场率也最高的一种搭配。名单提前交给俱乐部审核通过，只等周六比赛。

结果天有不测风云，比赛那天团队赛里首发出场的一名队员突然身体不适，被送到医院挂水，状态无法适应高强度的团队赛。

“没办法，只能临时换人了。决定人选之后李轩你直接带他们去体育馆，我去找俱乐部。”距离比赛时间不到两个小时紧急会议上，队长的眼神扫过每个人，最后落在某处：“那么就由——”

“请让我上场。”

平时极少在会议中发言的声音，不响，却很坚决。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由自主地转了过去。

坐在最边上的吴羽策站起身来，重复了一遍：“请让我上场，队长。”

“呃……”

队长的第一反应是拒绝，毕竟嘉世不同于其他队伍，吴羽策又毫无团队配合的实战经验。

但是当他看见少年毫不胆怯的眼神时，突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如果犯错，我愿意承担一切责任与处罚。”

让他更没想到的是李轩也跟着站起身来，经常带着笑意的语气里这会儿只剩下严肃。

“如果他犯错，我也愿意以副队长的身份承担责任与处罚。请让他上场吧，队长。”

全场鸦雀无声。只有沉重得几乎凝结的空气，混合着雨后潮湿的味道。

长久的思考之后，队长开口给了答案。

“怎么能让你们两个小朋友担责任呢。”他用一贯温和的声音说着，“有什么事，交给我就行了。”

 

十九

 

嘉世，一叶之秋，叶秋。

三个在联盟初期几乎等同于荣耀之巅的名字，如今正横亘在虚空的必经之路上。开头的那几年，嘉世霸图皇风三足鼎立，而后的两三年则遍地花开。虽说早就没有一支战队拥有所谓的垄断地位，但嘉世在每个人心中，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就像叶秋，不管他建立的王朝是否稳若磐石，总会有人永远把他奉为不败的王者。

李轩吴羽策这种第四赛季之后出道的选手，对叶秋这个名字是有相当敬畏的。他们这代很多人甚至是因为崇拜斗神而接触荣耀，最后成为了职业选手。尽管在群里打打闹闹没大没小，真要上了比赛场，多少还会下意识地怀抱仰视的态度。

面对叶秋和他一手撑起的嘉世，几乎所有人都带着尊重与景仰，只不过表达的方式不同罢了。

就像是现在这样——

“个人赛第一场，虚空这边是惊鸿一瞥之后就再也没有上过场的鬼剑士选手吴羽策……啊他又延续了上一次的风格，一开场就直奔地图中央，但是这回的地图其实并不怎么合适这种直来直去的打法，如果对手迂回的话会非常被动。”

“果然，这回他的对手显然对地图非常了解，也有足够的耐心。”

吴羽策的对手也是个第五赛季刚出道的新人，职业是魔剑士。同期生虽然有群，吴羽策比较熟的也就只有同队的李迅，和偶尔跑来找他切磋的方锐说过几句话，现在又多了个周泽楷，其他人几乎连名字与角色都对不上号。

就算是认识的人，在赛场上对他来说也没有任何区别。

“他还是太急了，大家看到叶秋前辈还有他手下的人都有点亢奋啊。”

李轩跟李迅凑在一块儿低声讨论着比赛，心里倒是没什么担忧，毕竟这种状态实在再正常不过。他们都能看出来吴羽策比上一次打得更狠，这大概就是他对前辈大神和联盟顶级强队的问候了。

李迅这个时候还不忘扯点别的：“说起来吴羽策他当初玩荣耀的契机是什么？不会也是被斗神折服的茫茫苍生之一吧？”

“这个他倒是没说过，应该就是无聊买了卡，打顺了，然后就想成为职业选手了。”李轩想了想，“不过这年头训练营出来的哪个没读过荣耀教科书。你是网游里直接被挑出来的，训练营都没呆多久，你自己说说受了那家伙多少影响。”

“唉……现在好歹没正式对上他，心里还有点底，一会儿团队赛一叶之秋直接往面前一站，不小心就直接跪了怎么办啊！”

“跪个头！又不是没和他打过，开这种玩笑小心回去跪键盘。”

说笑归说笑，虚空的队员对于叶秋和嘉世，只有重视，没有惧怕。

 

 

比赛席中的吴羽策也一样。

血量已经下滑到一半左右了，全都是被对方给磨掉的，那种感觉相当令人讨厌。鬼刻自从洗点成为阵斩双修之后之后，很大部分的技能点都用在了辅助系的鬼阵上，攻击用的斩击无论是种类还是等级都有所减少。他的个人风格倒是没什么变化，面对面战斗他依旧不会轻易败给任何人。

结果就遇上了这么一个难缠的。

嘉世的那个新人选手——叫刘皓的，算得上很有阅读比赛的天分。地图是虚空选的，结果两位选手对地图的利用水准反而颠倒了。魔剑士的攻击和控场技能范围都很大，真要打起来输出绝对可观，刘皓却一点也没有和吴羽策硬拼的意思，对方强攻他就退，愣是在不大的地图里找到了好几处极难发现的藏身之所。

那和猥琐流还不太一样，只能说是一种战术选择。不难懂，但正好能把吴羽策这样的选手压制住，再怎么霸道无畏，找不到对手也没办法。

无论是地图还是仅仅只上过一次比赛的自己都被摸透了。

鬼刻的血还剩51%，对方却还有78%。吴羽策看着屏幕上的数字感到烦躁，好不容易对手偷袭不中被他反击回去，打着打着人又不见了。

他所期待的与嘉世的比赛不是这样子的，他想要的是酣畅淋漓毫无保留的对决。

鬼刻立在树林之中不动了。风从西面吹来，她的长发在空中飞舞着。一切都仿佛静止下来，就连全场的观众都屏住呼吸，生怕一个微小的动作都可能打破场上的平衡。

地面下隐约传来了微不可见的波动，这种细小幅度的颤抖很难被肉眼察觉。然后就是突如其来的地面崩裂，丛林里柔软湿润的土壤被整个掀开，鬼刻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被地裂波动剑直接命中倒地。

刘皓的魔剑士从一块巨石后现身，也没有急着拉近距离，趁着鬼刻倒地爬起的瞬间又补了两道瞬发的剑技，烈焰和冰霜交替而行，鬼刻的生命又被拉下去好一截。

被叶秋队长叮嘱过不能轻敌的对手看来也不过如此嘛，说到底也就是个新人，和自己一样才刚接触荣耀职业比赛没多久，遇到点麻烦就那么容易失去专注力跟斗志了吗？

这么想着，刘皓加快了角色攻击的节奏，希望能够尽快一波带走，免得又被对方抓住什么机会打出猛烈的反击。之前一不小心就在几秒钟里被狠狠干掉了22%的血，实在让人心有余悸。

台下的李迅这会儿也开始着急了：“副队我看这情况不妙啊！百分之三十多对百分之七十多可怎么翻盘，哎哟怎么又来一剑！”

李轩按住他肩膀，低声说：“不要看主屏幕，看鬼刻视角。”

李迅听话地看向角落里鬼刻的视角显示，惊讶地发现光影变化得极快，这并不仅仅是来自魔剑士各种波动剑的技能效果，还有操作者的主观躲避。

再仔细一看，虽然几乎已经被攻击淹没得看不出身形，鬼刻的生命却掉得并不快。

场上的刘皓看不见鬼刻视角，他只知道那个家伙已经被自己困在了无数道剑光之间，还在垂死挣扎。于是他也懒得去关注鬼刻的血降了多少，反正他节奏控制得好，按照这个套路打下去很快就能结束了。

“三秒。”李轩突然开口。

“嗯？”

“鬼刻已经保持整整三秒不掉血了。这个时间长度正好是……”

下一秒，刘皓发现自己举剑的速度变得迟缓无比，吴羽策竟是在波动剑的狂轰滥炸下硬是吟唱出了一个高阶冰阵，而他完全没有察觉。

“抓到你了。”

人们仿佛能从公频上的这行字里，看到鬼刻背后的操纵者带着冷意的眼神。

鬼刻从最后一道落下的火焰中冲出，外衣上还带着被火苗舔舐过的焦黑，身影却是轻巧如风，凛冽如刃。

早已准备好的另一个暗阵也随即丢出。

在什么也看不见的黑暗世界里，红莲天舞迎头斩下。

 

二十

 

一旦被鬼剑掌握了主动权，被引入他们的节奏，就算是顶尖高手也少有逃出鬼神盛宴的机会。吴羽策没再让狡猾的对手溜走，手速爆发打出一波比之前更加猛烈的进攻，干脆利落地拿下了比赛。

极为漂亮的反败为胜。虚空的粉丝们再一次为他们的新人献上堪比全明星分贝的尖叫，吴羽策在这场比赛中表现出的忍耐力和判断力更甚于他的操作，这些素质对于一个优秀的选手来说至关重要。

虚空主场VS嘉世，1:0！

令人振奋的比分，虚空战队的支持者仿佛看到庞然巨物已然有了一丝裂缝，接下来只要保持这个势头一鼓作气，就连叶秋也没什么可怕的。

但是荣耀比赛如果真有这么简单，只靠斗志就能战无不胜，就不会有那么多连决赛甚至季后赛边缘都没有摸到过就黯然退役的失意者了。

在拿下了个人赛第三场的胜利之后，虚空的擂台没能抵挡住斗神的压倒性的强横实力。却邪的寒光带出最后一丝血花的时候，一叶之秋还剩下76%的生命。

一切结果都要交付于团队赛。要是放在往常，大家也就毫无压力地互相鼓励一下就上场了，但是这回却很特殊，对手不一般，自家的团队赛阵容也不一般。

“不要有压力，平时怎么训练的现在还怎么来就行。”队长环视了一圈，目光落在唯一一个真正的团队赛新人身上，“多注意一下队友，不要一个人冲就行了。”

李轩凑近吴羽策耳边说：“上次我跟周泽楷讲什么来着……嗯，我觉得你肯定听了，就那意思。”

吴羽策反问：“几个意思？”

“俩意思。”

“哪俩意思啊？”

“你这人怎么这么较真啊！”李轩这回彻底扯不下去了，他本来就完全记不起自己跟周泽楷讲的话，“反正就像队长说的那样，你多注意一下我的节奏吧。”

“嗯，我会杀得比你多，放心吧。”

“我靠你别吓人，团队赛不是抢人头啊你可行行好吧，我俩现在可是一条船上的——”

说到一半李轩说不下去了，因为他从吴羽策的眼睛里明明白白看见了“我在开玩笑”五个字。

他很高兴，李轩也是。那是一种强敌当前本能的兴奋感，而这回他们终于不再孤身奋战。

 

 

地图读条，载入完毕。虚空出生在地图左上角的一片沙滩上，嘉世则在右下角的树林中。说是说在对角线的两端，直线距离却并不怎么远，也有大道直通对面。树林的面积大约占了整个地图右下的三分之一，走出密林之后则立刻豁然开朗，极少有遮挡物。

对于团队赛来说，隐蔽与迂回是必不可少的。这片树林的地形极好，非常适合以阵鬼为核心建立阵地，因此虚空放弃了退而求其次的机会，直接赌出生在树林区的30%的概率。结果很可惜幸运之神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和他们站在一块儿，不过这一点也早就在考虑的范围之内，既然起点不在有利的地形，那么就去争取。

虚空的五个人沿着靠左侧的一条小路，几乎是贴着地图的边缘绕进树林后方。

与此同时，嘉世也在一叶之秋的带领下选择了同样一边。与虚空不同的是他们各自之间都保持了一定距离，用类似地毯搜索的方式保证一捕捉到对方的踪迹就可以立刻策应。

“我看到他们了。”

李迅的刺客隐蔽性最好，在战役中担任了哨兵的角色。他操纵鬼灯萤火几个移动，很快就在视野中发现了对方的身影。

“几个？”

“2”

“谁？”

“暂时看不清。”

“散！”

队长在频道里下了命令，几个人立刻也像嘉世一样分散开来。李迅报了他所在的坐标，李轩立刻在和鬼灯萤火的私聊频道里打下讯息。

“调换。”

他的意思李迅自然明白。刺客的杀伤非常依靠灵活多变的走位操作，并不合适硬抗。所以李轩要李迅跟他交换一个位置，由逢山鬼泣前往拦截嘉世的选手。

李迅稍微犹豫了一下，毕竟阵鬼也不合适强烈猛攻，如果对方迅速包抄过来绝对讨不得好。于是他问了一声：“行？”

李轩只回答了他两个字：“鬼刻。”

这两个字是打在公频里的，吴羽策也看见了。虽然从来没有参与过团队赛，但是在这个时候，面对如此简练的文字和刷新速度，他发现自己居然完全能够理解。

或许是因为他在台下看了太多次。

一句话也没有多说，逢山鬼泣和鬼刻一起快速冲向鬼灯萤火所在的位置。

不管李迅看到的人叶秋还是别人，至少要拖住他们的脚步，等李迅和队长汇合之后从后方包抄。

嘉世想要捕捉虚空，把他们拦截在树林地形之外击杀。虚空没有选择硬闯，而是将计就计，不得不说是一招险棋。不仅对整个团队合作要求很高，还是对荣耀教科书叶秋战术水平的挑战。

兵行险招可能一败涂地，但是在强敌面前，按部就班注定看不到一丝获胜希望。

逢山鬼泣和鬼刻很快到达了李迅之前的坐标，并根据他指示的方向移动，不久就发现面前的草丛有移动过的痕迹。

已经走过了吗？

李轩正打算往公频里发消息，结果身旁的鬼刻突然抬手就是一道凌厉无比的鬼斩，下一秒钟两道光在空气中相撞，爆发出剧烈的声响。

逢山鬼泣立刻做出反应，吟唱出一个最低阶的冰阵落在身前，之后立刻抽身往来路后退。

银色的寒光从茂密的树林中直刺出来，一叶之秋踩着无属性炫纹迅速冲杀而来，带着无人可阻的气势。

“等你们很久了。”叶秋轻易地躲过了李轩布下的冰阵，还有空在频道里打个招呼。

“呵呵，前辈好。”李轩回答，其实能够在这里遇到叶秋算是非常好的结果，既然要拖当然拖住对方的核心是首选。只不过，这个挑战，稍微有些压力罢了。

“好！”一叶之秋极有余裕地追击着，突然在踩到某片草丛的时候身子一歪，瞬间又用不可思议的操作速度重新调整好追了上来。

“差点又着了你们的道啊。”

鬼刻的冰阵比逢山鬼泣吟唱出的那个高级，但是很可惜依然不能困住叶秋。就算只有毫厘之差，对叶秋这样的选手来说也无疑是极大的破绽。

在比赛中从来没有主动与对手说过话的吴羽策，在叶秋看似艰难实则安稳地躲过他的冰阵之后，在公频内敲下一行字。

“前辈，上次的战斗还没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