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B】【亲三】逆光の渊 [旧文搬运-2013.3.26]
有时候还是倾盆大雨更好一点。
如果有一场足够猛烈的暴风骤雨，能够彻底把他的灵魂洗至荒芜，让一切痛苦与迷茫都随着雨水流走，只剩下空壳的躯体就不会感到疼痛了。
可是天不遂人愿。偏偏雨就是不大不小，令人烦躁不堪，但是又避无可避。冰凉的液体从发际滑到眼中，模糊了视线，混合着苦涩味落到盔甲上，再腐蚀进心脏里。
染在手上和刀刃上的血腥味已经淡去，喉间涌上的不适感却怎么也压抑不下。嘶吼的冲动早就被无穷无尽的空洞替代，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这里，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走出这个深渊。
他从很早以前就已经迷路了。
秀吉大人死后，复仇成为了他生命的全部意义。没有慈悲没有盟友，天下霸业与他无关，甚至抛弃过去和未来。他眼中再也容不下除了复仇以外的任何事。
现在，他的仇人死在了那把已然杀人无数的刀下。
被仇恨蒙蔽的双眼中只余血色，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爲什麽还要活着？
活着还能去哪？
支持他活下去的理由全部都已经从世上消失了。就在家康合上眼睛的瞬间，黑暗吞噬了三成生命里最后一丝光亮。
“秀吉……大人……”
恍惚地吐出断断续续的音节。混沌的意识之间，他仿佛再次看到了那片只剩下枯枝残叶的山坡。
两个对峙的人影，最后只剩下一个仍旧站立，另一个则带着他的生命一同坍塌。
长曾我部元亲是跟着三成来到这里的。
亲手斩杀家康后，那个男人就如灵魂崩溃般，摇摇晃晃地离开了战场。他所有拥有的已经被毁灭干净，仅剩的一块也在刚才被他亲手变成了碎片。
注视他一路走来被仇恨焚身蚀骨，直至坠落深渊，他都没有办法拯救他。因为那个人早就把一切都拒绝在仇恨之外，包括他自己。
元亲想，他可以再试最后一次。在三成所有的防御碎裂掉之后，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心重新暴露出来的时候，他是否能够告诉他哪怕一句话。
谈不上拯救，他只是不想看着石田三成万劫不复，却选择袖手旁观。
所以他跟上了三成。那个人摇摇欲坠的身影在走到一片山坡时站定了，伫立良久，似是神智恢复清明。甚至还拔出了佩刀，把上面残留的血迹细细擦拭干净。
然后，从他的嘴里缓缓吐出了那个称呼。
“秀吉……大人……”
元亲看不见三成的表情，只知道在如此呼唤之后，他突然发了疯似地朝山坡顶端冲上去，一路拔刀左右挥动，仿佛周围尽是敌人。最后，他在坡顶驻足，细瘦的身躯微微颤抖着，缓缓跪倒在地。
三成朝地上的某处伸出手去。
“家康……决不饶恕你……家康！！！”
因漫长的跋涉而冰封的情绪重新爆发出来，他朝虚空竭尽全力地嘶喊着，什麽液体落入土地，悄无声息。
那是秀吉死去的地方。
家康的死不是他的解脱，而是一个更挣脱不开的噩梦。他或许终其一生都将活在这个虚伪的循环之中，复仇，然后回归原点。
出鞘的长刀上，倒映出一张犹如厉鬼的脸。鲜红的血泪刚一流下就被雨水冲刷开来，暗沉的眼眸里只剩灰烬。因为再一次重温秀吉死去的幻象，那片灰烬中又要燃起绝望的火焰。
“家康……决不饶恕……”
三成低喃着，任凭泥泞的大地沾污闪烁寒光的刀刃。
无法停止，也无法摆脱了。
“我要……”
在他有所动作之前，元亲用锚枪上的铁链缠住了他握住刀柄的右手。
“……”
瞬间所有虚伪的景象都破裂了，只剩下一片荒野，深深嵌入泥土的手指，还有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他在说什么？
听不清，也不想去听。那全部与他无关。
“放手。想妨碍我复仇的人，全部都要给秀吉大人陪葬。”
从石田三成嘴里发出的声音空空荡荡，毫无情绪。元亲闻言只是耸耸肩，仿佛那种冰冷只是濑户内海上微不足道的风浪。
“放手。”
他又说了一次，伴随着锁链的碰撞声起身，从喉咙里低低地挤出这个词汇来。
“喂，我说。”元亲把手架在锚枪的长柄上，就像他所习惯的那样，“什麽复仇，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啊。”
“结……束……？”
三成无意识地重复着，好像不理解男人的意思一般。
“家康……杀了秀吉大人……必须要为秀吉大人报仇……”他用左手按着头，语气突然从无机质转为愤怒，“说什么结束！永远都不会结束，除非……”
元亲有些无奈地撸了一把落在额前的头发，代替他说完了那句话。
“除非家康死在你的刀下。”
他虽然只有一只眼睛，却能够露出让人无法躲闪的坚定目光。三成被他注视着，不知不觉停下了口中的低语，紧握在右手中的刀落到地上，因为土地湿软而悄无声息。
“听我说，家康已经死了，你杀死了他。所以你的复仇结束了。”
刚才几近疯癫的男人缓缓抬起头，迎上对面毫无阴霾的眼睛。这句话终于得以落在他的耳际，继而钻入脑海，告诉他现实如何。
“可是……”嘴唇颤动着，再也发不出声音。
秀吉大人死了，现在连复仇对象也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给予他第二次生命的领袖，和支撑着他活下去的敌人，全部都化为战场之上的尘土。
所以他爲什麽还要继续活下去？
“你该做的事已经完成了。所以……”
男人收起了一贯的笑容，同时松开了紧缚住他右手的锁链。
“你可以为自己而活了。”
完成复仇，并非是失去生命的意义，而是斩断了一直以来背负的枷锁。被仇恨支配的人生太过悲哀，就算是旁观者也忍不住感到悲伤。
三成毫无神采的眼眸里突然有什麽闪动了一下，然后他念出了眼前这个男人的名字。
“长曾我部……元亲。”
这一次不是恍惚的呢喃。他认识他，这个像大海一样生存的男人。
他的背后好像总是有着耀眼的太阳，风浪与敌人对他来说都不值一提，他总是用豪迈爽朗的声音宣告自身的存在，每个属下都把他当做大哥，对他献上永恒的忠诚与信任。
这就是为自己而活的人吗？
他是在汪洋大海中仍能熊熊燃烧的烈焰，一点也不适合像自己那样置身于这毫无生机的荒野。但是他总是毫不在意地走近自己，即便从来没获得过对等的回应。
“如何，要不要跟我回四国？和我一起扬帆出海的话，一定能过得更轻松。”
元亲向三成发出了邀请。
“……”
银发的男人再次沉默了。脸上的血迹再次被洗去，他才惊觉手中的刀不知不觉已经落下，刀尖没入大地。
“不……”
他低声说着，闭上眼睛。
“我要……守护秀吉大人的天下。”
独眼的男人闻言，终于释然地笑了起来。
“果然，这才象是你会说出来的话……不过这样，我也可以放心了。”
他没等到对方的回应，径直转过身离去了。衣袂很快消失在视野中，就好像从未出现过那样。
三成注视着男人的背影，又一道液体顺着脸颊滑下，落在握着刀柄的手背上。
这一回是清澈的泪水。
他本以为自己已落入暗无天日的深渊，抬头一看，才发现原来有一道阳光，穿过低低的云层透了进来。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