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鸡

【双鬼】喜相逢（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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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相逢

 

1

 

“我没骗你们，我俩真没约好。”

“得了吧，大千世界茫茫人海。如果你们真没商量过就这么巧遇上，那只有一个解释了——上天注定的缘分啊！”

 

这天晚上，已经建立了快十年的“虚空战队养老院”久违地热闹起来，起因是前队长李轩在群里发了条消息。

“我在S市找好房子了，谁在的话改天出来吃饭。”

万年在线的李迅立刻冒泡：“我记得策哥在啊。你们没联系？”

李轩回答：“我当然知道他在。他就在我隔壁房间。”

“哦？你们已经背着老百姓先一步接头啦？”

“他是我室友。”

“……”

“……”

“不愧是队长，打着找工作的幌子，其实是和副队同居去啦？！”

“恭喜恭喜，什么时候请喜酒，我给你们包个大红包。”

“你们小学没毕业呢吧，室友，室友看不懂？我找人合租恰好遇到他了！”

“全S市两千多万人，你俩恰好遇到了？”

“对啊，就是那么巧。”

李迅不死心，壮起胆子在群里艾特了吴羽策。

“副队你在吗？你可从来不骗人。”

“他写稿子呢，别打扰他。”

隔壁隐约传来机械键盘噼里啪啦的声音，在李轩发出消息后的没几秒突然暂停了。

吴羽策的头像亮了起来，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真的，没约好。”

李轩侧耳听听，清脆的键盘声又响了起来，吴羽策悄然隐没在不断刷屏的消息里，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事情就是那么巧，虽然说出来可能也没人会信。

首届荣耀世界邀请赛落幕后两年，李轩顶着“世界第一阵鬼”的响亮名号，在虚空战队功成身退，吴羽策继任队长。一年后，他和战队的后起之秀们完成了彻底的新老交替，和几位四五赛季出道的老队友们一同退役。

那个曾经叫做“双鬼时代”的插科打诨聊天群，也就在那时候改名成了“虚空战队养老院”。

尽管李轩和吴羽策是荣耀圈数一数二的搭档，场上场下都有着非同寻常的默契，但他们退役之后的生活，也如同世间无数宴席散后分道扬镳的故友一样，逐渐进入了完全不同的两个轨道。

李轩选择在X市的高校继续深造，算是体验了一把迟来的大学生活。闲来无事刷刷朋友圈和微博，他偶尔会点进吴羽策的头像，看到他定格在很久之前的更新，会心血来潮发去一条问候，和对方天南地北扯几句，然后不知在谁那里戛然而止。

吴羽策本就是个不爱闲聊，也极少在社交账号分享近况的人。哪怕亲近如李轩，也不过了解到他退役之后去了S市，继续从事电竞行业，在媒体工作这些信息而已。

李轩放假的时候曾想过约吴羽策见面，回X市看看虚空战队的小朋友们，或者结伴出去旅游都可以，结果两个人行程都商量好了，吴羽策那里突然来了急活，最后只能作罢。

就这样又拖了一年，李轩毕业面临找工作，好歹这么多年的全明星，积蓄算是比较可观，所以他没什么压力，也没什么目标。他甚至计划，大不了可以先做一段时间游戏主播，再慢慢找自己喜欢的行业安定下来。

就在选择去向的时候，他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了那个有点遥远，却莫名有些亲切感的城市。

 

或许正如李迅所说，一切都是上天安排好的缘分。

他原本没想和人合租，毕竟还没个正经工作，要是真做主播的话，生活必然会不规律，容易打扰到室友。但是当他在朋友圈表达想去S市的意愿时，有个当地的同学说自家有套房子出租，其中一个租客近期搬走了，那套房子位置好，房型佳，毗邻地铁，生活设施一应俱全，正静待下一位房客入住。

李轩被他说得心动不已，又有不少顾虑，便顺嘴提了一句：“我是无所谓，不过另一位租客介意室友昼伏夜出吗？”

“他是个记者，平时经常不着家的，而且听说经常熬夜写稿子。”

“哦，那就好。”

“对了，他好像和你一样，以前是打游戏的，你们也许会有共同语言。”

李轩心里一动，并没有多问，直接和同学约了去S市现场看房的时间。他决定等一切都打点完毕，再去拜访他忙得日理万机连消息都来不及回的昔日搭档。

李轩事先看过照片觉得挺满意，觉得十有八九可以当场敲定，因此直接拖着行李箱去看的房。空出来的那间已经被清空了，客厅、厨房之类的公共区域同样被打扫得很干净，可见租客卫生习惯良好。

室友的房门敞开着，李轩路过的时候下意识往里面瞥了一眼。就这一看，他的脚像被钉住似地，再也挪不了半步。

“你怎么了？”

同学好奇地凑过来，看见李轩正盯着里面衣架上的一件外套出神。

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虚空战队队服。还是改版前的款式，只有他们四五赛季出道的才有。

“另一位租客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

“呃，租房的事儿都是我父母在操办，我也只是听他们提了一句……好像是姓吴吧……”

话音未落，大门那里忽然传来了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

“说曹操曹操到。我父母跟他说了一声今天有人看房，所以他提早回来了吧。”

李轩在电光火石间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清了清嗓子，赶在防盗门被推开前，摆了个自认为最帅的姿势。

“哟。好久不见，还认识我吗？”

来人刚把手里打包的外卖放在鞋柜上准备换鞋，听到李轩的声音，他抬起头，接着露出了令李轩非常满意的惊讶表情。

“你这是……混不下去来投奔我了？”

 

2

 

“怎么，你俩……还真认识？”

李轩的同学两边各瞟了一眼，哪怕再怎么迟钝，这会儿也该看出李轩和进来的这位是旧相识了。

“何止认识。”李轩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可惜你不玩游戏，对发生在你眼前的历史性会面没概念，不然说出去能吹一年。”

“你现在已经在吹了。”

和明显亢奋过度的李轩不同，吴羽策除了一开始惊讶了一下之外，对这场概率堪比小行星撞地球的重逢表现得非常冷静。

“所以……你们是？”

李轩矜持地清了清嗓子。

“我和他，曾经是荣耀职业联盟虚空战队的正副队长，不仅多次入选全明星阵容，还荣获过最佳搭档。”

“简而言之，就是普通同事的关系。”吴羽策一字一顿地补充道。

李轩刚想瞪他，却发现吴羽策乍一看满脸正经，其实嘴角早有压抑不住的笑意。

“哦……他就是你经常挂在嘴上的那个搭档啊！失敬失敬！”

李轩这同学是个彻头彻尾的读书狂魔，虽然没有接触过电子竞技，不过像李轩这种退役运动员，在大学读书时坊间传说向来丰富，再加上荣耀又是国民度最高的游戏之一，平时大家八卦聊天的时候他也会顺便听个一句两句。

在他的概念里，李轩的峥嵘岁月，总伴随着一个与他密不可分、荣辱与共的影子。时间久了，反而比身边的大活人李轩更多了几分神秘色彩。

原来那个人就是自家房子的租客。纵然是个旁观者，也不禁感叹世界真小，缘分奇妙。

他今天是第一次见到吴羽策，父母在家提到过几次租客，说是工作繁忙的记者，他还以为会是个扛着长枪短炮连头发都没空剪的大叔。没想到本人竟是个高挑清秀的年轻人，一身干净利落的打扮，比自己大不了几岁。

“你好，初次见面，我叫吴羽策。羽毛的羽，策马的策——麻烦替我谢谢你父母一直以来的照顾。”

“哪里哪里，我爸妈一直夸你呢，说你懂礼貌又能干。”

李轩的同学边跟吴羽策打招呼，边朝李轩挤眉弄眼：“房子还满不满意？”

“我还能说不满意吗，你这可是千里迢迢把我多年搭档兼室友送回我身边了啊。”

“那就好，我这就回去跟我爸妈说一声，合同你方便的时候再签，先住下来再说！”

“好嘞！这份情我记下了，改天请你吃饭！”

一拍即合，皆大欢喜。李轩送走了同学，回来把自己扔进沙发里。刚才还热热闹闹的房间一下子安静下来，让他忽然有些恍惚。

“你说……怎么会这么巧呢。”他再一次感叹，“其实我一早就预感会不会是你，等看见挂在那的队服才确定。”

“我在外边听到你声音，还在想会不会听错了。”

没有别人在场，吴羽策的表情明显放松下来。他走到玄关处，把两个人的鞋子摆放整齐，那是以前在战队宿舍每天都会做的动作。然后他把李轩的行李箱拖到墙边靠着，走进厨房倒了两杯水放在茶几上。

打点完这一切，他才来到李轩身边坐下。

“来S市也不跟我说一声？”

“这不是怕你忙着嘛，而且我想给你个惊喜。这下好了，这惊喜连我自己都惊到了。”

他们不约而同地伸出手，给了彼此一个简单又短暂的拥抱。

“哎，我们这么些年竟然一次面都没见上，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要是传出去，别人又该猜测虚空双鬼面和心不和，要不怎么退役后就断得干干净净。”

吴羽策叹了口气：“是我不好，入行前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忙的。”

“我老觉得我们俩反了。你才是读书的料，而我更应该去做电竞解说或者记者。”

毕竟已经算是自己家了，李轩也不跟吴羽策客气，拿起他倒的水，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

“所以你怎么会想到去干这一行的？那么惜字如金一人，真的很难想象你能去采访别人。”

“总该试着挑战一下自己。其实我不经常出镜采访，记录和编撰工作比较多。”

“也是，你战术分析写得好，不算屈才。”李轩转念又想到一件事，“那怎么会来S市呢？”

“我想着这儿大型赛事比较多，这不今年荣耀世界杯就在S市办嘛。正好周泽楷和媒体关系不错，资源比较丰富，我就拜托他介绍入门了。”

“那以后想看比赛就抱你大腿，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得了吧，凭你的人脉，什么比赛门票弄不着。”吴羽策反过来问李轩，“你呢？这几年光念书，没谈个恋爱？”

“谈什么恋爱啊……下课就赶紧回宿舍了，恋爱有游戏好玩吗。”

察觉到话题进入了某个与过往距离遥远、于己于他都有些陌生的领域，李轩不动声色地转了个弯。

“别光顾着聊天了，以后有的是机会聊。你赶紧吃饭然后忙你的吧，别耽误工作。”

吴羽策拿起手机划了几下，很快又按了锁屏：“没事，我和主编说好了，下午在家办公。”

“不用坐班？”

“能按时交稿就行，这次时间挺充裕的。”

“那就好……为了庆祝我们再聚首，要不中午吃顿好的？”

“可我只买了一份外卖，要不再叫点披萨？”

李轩一脸无奈地按下吴羽策准备点外卖的手：“你平时就吃这个啊。”

“我哪有空做饭。”

李轩这才明白为什么房间里这么干净。原来吴羽策从不开火，租了个房间就是用来写稿和睡觉的。

他想起吴羽策刚进虚空的时候，为了能用鬼剑士打下一席之地，曾经废寝忘食地钻研荣耀，至今保持着战队里不眠不休的时长纪录。最后还是李轩看不下去，自告奋勇负责从食堂帮他带一日三餐，并监督他按时睡觉。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一切都没有变。

李轩将茶杯里最后一点水一饮而尽，拍拍膝盖站起身来。

“附近有超市吗？走起呗。”

 

3

 

“你说说，咱俩多久没一起逛超市了。”

李轩推着购物车走走停停，对货架上的每样食品都充满兴趣。战队和大学里吃惯了食堂外卖，在宿舍用电磁炉偷偷涮一顿火锅就算改善伙食了。这会儿终于有了独立自主的机会，他迫不及待想要展示一把自己的厨艺。

吴羽策茫然：“我们什么时候一起逛过超市？”

“你不记得了？我退役前那晚彻夜聊天，楼下夜宵店又关了，我们就去便利店买了一堆吃的喝的，第二天还被宿管阿姨骂了一顿。”

“这也算啊。”

“怎么不算。虽然大学里也和室友熬夜喝酒打游戏，但是再也找不回当年的感觉……”

李轩动情地讲到这里，听到身后吴羽策扑哧一声笑出来。

他不满地回过头：“你笑啥？！”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一点都没变。”

“还是一样细腻感性？”

“我想起来家里辣酱好像没了。”

吴羽策强行转换了话题。

“……你也一样没变。一勺辣酱就一碗饭的家伙。”李轩认命地往购物车里放了几瓶吴羽策指定品牌的辣酱，“还想吃什么？”

“我没什么想法，你掌厨，听你的。”

“其实最方便的还是火锅，煮个底料，各种东西往里一扔就完事。”

“不了吧……大夏天中午吃火锅……”

“开玩笑的。我拖着行李箱大老远跑过来，早就热得快晕倒了。”

转了一圈之后，李轩选了点蔬菜做凉拌沙拉，还有放进烤箱就万事大吉的腌制肉类，最后把目光投向了罐装啤酒。

“来点儿？”

吴羽策皱眉：“我下午还写稿子呢。”

“我说晚上，等你交了稿以后，洗完澡，来瓶冰的——那可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快乐。”

“老实交代吧你。”吴羽策摸摸下巴，换成了一副打量的表情，“上了几年大学，抽烟喝酒泡妞学会了几样？”

“冤枉啊，男孩子喝点酒怎么了。”李轩大声叫屈，引来货架对面一对情侣的低声嘀咕，“还有我对天发誓，真没交过女朋友。”

“跟我发誓干嘛，跟你未来的女朋友发誓才对。”

吴羽策忽然有点错觉，时光似乎还停留在几年前的夏天。他们一群人在一起，向着同样的目标奋力狂奔，除此之外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李轩读了几年大学，要操心的事少了，身上的学生气反而更重了些。吴羽策甚至觉得他比自己还要小几岁，原来时间在每个人身上留下的痕迹并不相同。

他们真的分开了那么久吗？他们真的分开过吗？

一切真的未曾改变吗？

“怎么了，发什么呆？”

直到被李轩拍了拍肩膀，他才回过神来。

“哦……没什么，在想工作上的事。”

“我还以为提到女朋友，戳中了你的某件伤心事呢。”李轩八卦兮兮地凑上来，“大家年纪都不小了，也没人会关心咱们私生活，真有情况可一定要告诉我啊。”

吴羽策看李轩的眼神仿佛在看外星人，尽管他的话完全符合人之常情，别人听来一点问题都没有。

“队长，你和我住上一个月，就知道我有没有情况了。”

“没有就没有呗。反正我也不着急，大不了我们两个人继续相依为命。”

“你这话要是被我们以前的粉丝听到，论坛上又该多出好几十篇小说了。”

被热情的粉丝们进行二次创作，这几乎是所有人气选手都逃不开的命运，他们对此早就习以为常，队里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还会挑其中有名的几篇大声朗诵。提起这个，李轩不仅没尴尬，反而觉得有几分怀念。

“你说要是我去微博上说一句我们又做了室友，他们会是什么反应？”

“我俩早就被遗忘在江湖深处了吧。”

“才没有，本世界冠军哪那么容易过气。”

李轩不服气地打开手机，让吴羽策看他的微博主页。

大清早在X市机场的时候，他发了一条带机票照片的微博，配字是“即将去往一个陌生的城市，新的开始，新的生活！”

后来上了飞机，抵达S市后又忙着转车看房，没时间刷微博，这会儿他打开评论，看到一条粉丝热评被顶到了榜首。

“并不是陌生的城市呀。李轩大大，那里有你最熟悉的故人。”

那一瞬间李轩眼眶有点发酸。

“你看，还有那么多人记得我们呢。”

短短的一句评论，也成功让吴羽策的内心泛起了波纹，不过理由和李轩单纯的感动不太一样。

他向来是个不容易伤春悲秋的人。前辈退了、朋友散了、联系断了……对常人来说再惆怅不过的离别，他都看作是人生的必经之路，能够很快地接受并消化。不容易迷茫感伤是好事，正因如此他才能毫不留恋地转去幕后，尝试与以前截然不同的职业。但是停下来想想，也因此错过了很多东西。

即便已经开始全新的生活，依然有些藕断丝连的过往，还能回忆起一同做过的梦。他开始慢慢体会到这种感觉的珍贵。

“等你安定下来再说吧。”他把手机还给李轩，“你不是说想试着开直播吗？到时候再告诉他们也不晚。”

“你提醒我了。我还得尽快配一台电脑和直播设备，原来的装备都留在家里没带来。”

“除此之外呢？还缺什么生活用品，干脆一起买齐带回去。”

“别的我基本都带了，大不了网上买了第二天就能到。实在不行，你的先借我用用嘛。”

“我借过你多少根充电线，还了吗？”

“这么点小事也要计较！我还帮你带了整整一年的饭呢，是不是该给点劳务费啊！”

吴羽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拉过购物车掉头就走。李轩跟在他后边，差点以为他把玩笑当真生气了。

“喂——食材我都买齐了，你还要买什么？”

“给你买套餐具。”吴羽策头也不回地推车进了家居区域，“我之前的室友把他自己那套带走了。”

 

4

 

李轩新租的房间家具齐全，不需要额外置办什么，他带去的行李也简单，半个下午就全部收拾完毕，再加上室友又是老熟人，连磨合都用不着。晚饭过后，吴羽策关房门继续写稿，李轩闲着无聊，就开始在虚空的聊天群里直播今天的奇遇。

一整天都忙忙碌碌的，并没有太强烈的现实感。这会儿待在空调房里，开了一罐快乐水，与久未见面的朋友们东拉西扯，和大学里某个普通的夏夜别无二致。房间里的环境却依然有些陌生，他刚才找台灯开关就找了好久。

决定去S市、买机票、看房、入住……这些事都是在短短几天内就决定好的。李轩并不是雷厉风行的人，也有过很多次瞻前顾后的时候。唯有这一次，不知是被什么力量驱使着，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踏上了人生全新的拐点。

而且，前途全然未卜。

冷静下来之后，他忽然有一丝迟来的惶恐，不过又很快被他自己驱散了。

怕什么呢，又不是二十刚出头的毛头小伙，好歹经历了这么多年的起起落落，见过数不胜数的大场面，连世界顶尖的风景都见过了。

更何况还有吴羽策在，要是混不下去，大不了就真去抱他大腿求包养。

放下了包袱，李轩立刻感到豁然开朗。他点开联系人列表，翻到前段时间来找他接洽的某直播平台工作人员，思考一会儿之后，给出了他的回应。

 

“怎么样，是不是很有当年我们训练室的风格？”

李轩花了几天时间配齐了电脑和他用惯的外设，还有一整套直播设备——大多都是从事直播或是解说行业的前职业选手们推荐的。等到一切准备就绪，李轩把吴羽策从房间里拖出来，喜滋滋地领他参观自己刚刚建成的新基地。

“不错，很专业。”

吴羽策点点头，羡慕之情溢于言表。他好长一段时间没打游戏了，为了避免准备采访和写稿的时候分心，他买了两台笔记本电脑，装游戏的那台锁在抽屉里，工作不完成坚决不碰。就算登录游戏也不过浅尝辄止，更多是为了与时俱进了解新版本的情况，单纯享受游戏本身的时光少之又少。此时看到李轩这套专业装备，立马让他想起从前操纵者鬼刻在荣耀赛场上拼搏的感觉，手指几乎是下意识地不安分起来。

“签约的事怎么样了？”

他连忙扯开话题。要是李轩此时邀请他坐下来打一局荣耀，估计今晚他就离不开这个房间了。

“哦……挺顺利的，谈得都差不多了。今晚上我先试播一轮，没什么问题就可以签。”

“宣传呢？”

“都交给平台了，我定期转发一下文案就好。”

说着，李轩打开微博，转发列表里除了有几位活跃的现役退役选手外，赫然还有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他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吴羽策：“……你微博密码找回来了？”

“重置了一下，很简单的。”

“专门为了来转我的广告？”

“顺便让别人知道我还活着。”

吴羽策退役转行之后，他的公司曾希望他重新经营一个账号，用来发采访视频和分析评论，利用前职业选手的人气增加点击量，但是被拒绝了。理由是希望观众关注他产出的内容，至于作者是谁并不重要。

由于他过分低调，哪怕是职业选手，也要面对面遇上了，才会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里”。

果不其然，看到吴羽策突然现身并转发了李轩的微博，粉丝们立刻炸开了锅，还有人在评论里一边发哭泣的表情，一边问：今年是第几赛季？

李轩还在酝酿如何表达他的感动之情，吴羽策已经转身准备离开了。李轩眼疾手快地拉住他：“你不陪陪我？”

“我又不是签约主播，粉丝要看的是你。”

“听听群众的呼声吧，有多少人想看双鬼重出江湖啊。”

“……行吧，你到时候把房间号发给我，我要是有空就上来给你刷刷礼物。”

丢下这句话，吴羽策几乎是逃一般地快步走出了李轩的房间。

开什么玩笑，他可不是清心寡欲的圣人。光是桌上那台荣耀读卡器和压在下面的鬼剑士账号卡，就足够令他心念蠢动跌落凡尘了。

 

当晚李轩的平台方计划有所变动，要求他提前一小时开播。反正他也没别的事，干脆先一步隐身登录房间，看着不断上涨的人数，心中升起久违的忐忑。

还是职业选手的时候，他空闲时也会直播，和队友一起刷刷本，或者抽几位水友打竞技场。不过今时不同往日，退役了这么些年技术水平说没下降是骗人的，电竞圈更新换代又快，对于直播效果他心里着实没底。

幸好粉丝们的热情很快打消了他的忧虑。显示上线的一瞬间，房间里立刻刷满了鲜花，乍一看还有好多眼熟的ID。

他调整好麦克风的音量和位置，深吸一口气。

“好久不见啊各位！好久没对着摄像头说话了，让我习惯一下。”

屏幕上不断滚过观众的评论。李轩在社交账号上还算活跃，念书时也时常分享他的生活，因此询问他近况的人并不多，追问吴羽策去向的人倒是不在少数。虚空战队接班的鬼剑士后辈最近表现不尽如人意，这会儿粉丝们看到李轩出山，昔日情怀立刻全盘倾倒而出。

李轩一边说着安抚的话，一边插卡登录游戏。账号是直播平台提供的，特意建了个和逢山鬼泣八成相似的模型，丝毫没有避嫌的意思。

正当登录进度条缓慢向前推进的时候，房门忽然被敲响了。但是他戴着耳机，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等看见评论区不太对劲，李轩才发现吴羽策正站在门口，似乎也在状况外。

“你……已经开播了？”吴羽策有些进退两难，“不好意思，我来看看充电线是不是又落你那儿了……”

李轩的摄像头正对房门，突然进来一个人这么大的动静，当然逃不过粉丝们犀利又八卦的眼神。

进度条还没走到底，吴羽策还没来得及退出房间，评论区已然沦陷。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

“天哪！那是吴羽策吗？！”

 

5

 

“那个……来都来了，打个招呼？”

时间凝固了几秒，最后还是李轩先反应过来，把椅子往旁边挪了挪，给吴羽策留出位置。

“不太好吧，今晚试播的内容没这一条。”

“没那么刻板，我是主播我说了算。”

自从吴羽策出现开始，刷礼物的人明显多了起来，屏幕上已经炸了好几次烟花，观看人数也蹭蹭上涨。吴羽策对此表示疑惑，以前李轩闲着没事玩直播的时候，他经常不小心入镜，对此观众都习以为常，顶多在网上八卦一下，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过年一样热闹。

“快点，大家都记挂着你呢。”李轩再次催促他，“给队长个面子。”

吴羽策拗不过，只好走到李轩身边，对着摄像头弯下腰。

“大家晚上好，好久不见。”

“我这几年一直在念书，前段时间刚刚毕业，这个你们都知道啦……阿策在做什么让他自己介绍一下？”

怎么还搞成专访了，你很会自娱自乐嘛李主播。

吴羽策默默吐槽，但依然配合地回答：“我一直在S市一家媒体的电竞分部工作，不过用的是笔名，所以很多人不知道是我。”

李轩快速扫过评论区出现最多的关键词，立刻又变了话题：“哦……我们为什么会住在一起啊？简单来说就是个天大的巧合，下次有机会我写个长微博讲讲。同居……？不不不，只是合租一套房子而已……”

眼见对方根本没有打住的意思，吴羽策用手臂怼了怼李轩，用口型跟他说：“我先走了。”

“等一下。”

李轩眼疾手快地拉住他。

“为了庆祝我的首播，不打算搞点仪式感吗？”

李轩的表情让吴羽策立马有了不好的预感。

“你还想干嘛……我明天的比赛预测还没写完……”

“当然是打一把友情的竞技场啊，我亲爱的副队。”

 

吴羽策在房间里一边连接他的游戏专用笔记本和刷卡器，一边在心里把不争气的自己问候了千百遍。

不管是身为职业选手还是媒体从业人员，吴羽策的自律能力一直是相当出色的，绝不会有赖床逃训或是拖稿摸鱼的行为。只有这一次，李轩向他提出的邀约，让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拒绝。

打荣耀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作为对手的人。

——他最初成为鬼剑士的目标，一直以来的竞争对手兼搭档，陪伴他走过巅峰和低谷，整个竞技生涯都与他紧紧缠绕在一起，密不可分的那个名字。

吴羽策承认，为了能专注于工作，保持身为媒体人的理性和客观，不被过去的经历影响判断，他有意无意地减少了和队友们的联络，包括李轩。但是在李轩轻描淡写地说出“好久没和你一起打荣耀了”的那个时刻，他唯一能做的，只有举手投降。

为此他甚至翻出了一张压箱底的账号卡，那是他刚进入虚空战队，还没拿到“鬼刻”之前，自己在网游中建立的角色。

刷卡，登录，搜索房间，输入密码。

吴羽策的右手悬停在鼠标上方，然后牢牢地握住了它。

对面的鬼剑士太像逢山鬼泣了。还在青训营的时候，他初生牛犊不怕虎，一次又一次向正式队员李轩发起挑战，这个视角的逢山鬼泣他见过太多次。

仔细算算，正好十年，漫长又短暂。

李轩在公屏里打字：“准备好了？”

“随时可以开始。”

消息发送的同时，他的手指已经动了起来。几乎是铭刻在肌肉和血液里的记忆，李轩的每一次操作意图他都了然于心，当然对方也是一样。

两个角色的血量交替下滑，李轩步步紧逼，硬生生把走位和控制为主的鬼剑士打出了剑客的气势。

他以前的风格没有那么直来直往吧？

吴羽策迅速思考着，操作角色后撤一步，闪过了差点就在脚下升起的鬼阵。

李轩的声音从耳机里传过来：“不错，知道躲了嘛。看来这两年没少经历社会的毒打。”

“倒是你，不当队长没顾虑，怎么乱来都行是吧。”

吴羽策不甘心地回嘴，手下的反应却慢了一步。极其细微的差距，让他角色的生命先一步归零。

荣耀。

李轩盯着屏幕上的两个大字，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和全世界最懂自己的人对战，哪怕他的技巧比起从前生疏许多，要获胜依然容不得半分松懈。

“怎么样，还来吗？”

“再来。”

吴羽策给出了意料之中的回答。

“奉陪到底。”

那个晚上，在李轩直播间里的观众们，享受了一场完全超出期待的首播。退役后便销声匿迹的吴羽策突然出现本就是个惊喜，不仅如此，他还和李轩在竞技场切磋了整整两个小时，你来我往，互有胜负。对于无比怀念双鬼时代的虚空粉丝来说，情怀二字已经不足以形容当时的感动。

据说当晚的观众里，混入了不少接到消息的熟悉面孔，其中包括虚空战队大部分退役和现役的职业选手。

 

“……不好意思，耽误你工作了。”

李轩按约播到十二点整，依依不舍地和观众们道晚安。下播之后，他出门倒水，看到吴羽策房门虚掩着，里面传来频率极快的打字声。

他走到门缝边上，犹豫了一会儿，压低声音朝着里面说。

打字声停了。吴羽策起身拉开了门，两个人面面相觑。

“你和我那么客气干嘛。”他似乎有些不满。

“因为是我拖你玩的啊，害得你还要熬夜加班……”

“我又不是未成年人，该做什么我自己清楚。”吴羽策靠在门边上抱着手臂，“平台那边没对直播内容有意见吧？”

“人气比预计的高了两倍，他们高兴都来不及，还托我问你有没有兴趣也来兼职……当然，我替你拒绝了。”

吴羽策刚想说些什么，忽然手机响起了提示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分外突兀。他点开看了一眼，立刻皱起了眉头。

李轩有点心虚：“主编来催稿了？”

“不是。”

吴羽策把手机丢给李轩。

“有人来乱起哄。”

 

6

 

李轩接过手机，上面是方锐发来的消息：

“怎么，爱情事业双丰收也不告诉我？”

李轩完全摸不着头脑：“这都哪跟哪儿啊。”

“估计是看到粉丝发的今晚的事，跑我这八卦来了。”

“李迅都没来，怎么轮到他了。”李轩把吴羽策的手机递回去，“你干完活早点睡，别搭理他。”

“我知道。他不是就在隔壁H市么，下次直接约出来教训一下好了。”

吴羽策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便转身坐回了书桌前。李轩站在外面看了一会儿吴羽策的背影，轻手轻脚地帮他带上房门，准备连夜和平台方敲定一下合约的细节。

他的搭档如此努力，自己也不能落后。

 

“哟，工作繁忙的吴大记者怎么突然有空约我见面了？果然有情况是吧！”

“是你自己说空了一个下午没事干的，别倒打一耙。”

方锐退役后留在兴欣战队做了HR，今天正好从H市来S市出个短差。事情很快就处理完了，回H市的车定在傍晚，于是他在五期几个朋友的群里发了一条消息，说自己正好在S市闲着无聊，方便的可以出来碰个头。

群里常驻S市的只有吴羽策和周泽楷两个大忙人，吴羽策在他眼里已经和失踪人口没两样，周泽楷则是刚退役就接了片约，算是正式踏入娱乐圈，平时基本只能在娱乐新闻上见到。

方锐本来没抱什么希望，没想到吴羽策很快回复，说他三小时后有比赛要去现场，这会儿正好有空档，可以约在场馆附近喝咖啡。

老朋友见面本来是高兴的事，结果方锐推开咖啡厅大门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他该不会是记上次的仇，准备来教自己做人吧。

他忐忐忑忑地走进去，发现吴羽策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看风景了。

“饮料单在前台，喝什么自己点。”

“和你一样好了。”

“你确定？我喝的黑咖啡，什么都没加。”

“……那还是算了。”

方锐撇撇嘴，去前台自己点了拿铁。

“你现在这么夸张了？”他回到位置上，盯着吴羽策手里那杯漆黑的液体露出嫌弃的表情，“以前好歹还加点糖啊。”

“没办法，年纪不小了，靠这个才有力气熬夜。”

吴羽策拿着木棒在杯子里搅动，虽然里面除了咖啡以外并没有别的成分需要混合。

方锐开始挤眉弄眼：“说说呗。”

吴羽策头也不抬：“说什么？”

“别跟我装傻。当然是你和你家队长的事，网上都传疯了。”

“你脑子里就装了这些玩意儿？”

“要不然我们之间还能聊什么？回忆过往作为宿敌的岁月？数一数是谁被暴打的次数比较多？”

吴羽策叹了口气。上次无视了方锐的消息，肯定会让他更加好奇，该来的总会来。

“我一直在这边租房子住，上一任室友最近搬走了，房东介绍他们儿子的大学同学过来，没想到那个人是李轩。”

方锐满怀期待地托着下巴：“然后呢？”

“没了。”

“……就这样？！你在逗我呢？”

“是真的。”吴羽策抿了一口苦涩的咖啡，“要不是亲身经历，我也不相信世界上有这么巧的事。但是我们完全没有提前联系过，就这么在他看房的时候碰上了。”

“嗨，微博上粉丝小说写得绘声绘色，我还以为有多么不可告人的隐情。”

方锐端过刚刚送上来的拿铁，也用吸管搅了搅，冰块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原来压根不是约好的啊。”

“只是个巧合，你别多想。”

“我那又不是毫无根据的猜测，还不是因为知道你……”

话说到这里，方锐突然噤了声。他不安地观察了一下吴羽策的表情，看到对方脸上没有任何异样，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所以你们现在……？”

“普通室友关系。”

吴羽策回答得斩钉截铁。

方锐沉默了。和吴羽策相处的时候，虽然很多时候都会被他气个半死，但其实氛围极少有沉重的时候。难得见一次面，他不希望开启什么让对方尴尬的话题。然而作为全联盟，甚至可能是全世界唯一知晓某个秘密的人，他实在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他压低音量，还是决定追问下去。

“吴羽策……你现在还喜欢他吗？”

 

——虚空战队副队长吴羽策，意志坚定，心无旁骛，一旦认准了某个目标，哪怕与全世界为敌也一定会努力追求到底。

这是某本杂志给予吴羽策的评价，在荣耀和绝大部分事上，这段话形容得都非常准确。可方锐却很清楚，唯有一件事他犹豫了很多年，最后还是顾虑会给对方带来的影响，直到两个人退役各奔前程，终究没有宣之于口。

如果是吴羽策，他既然决定放弃，那么必然一辈子都会把它埋在心底。所以他独自去了陌生的城市，几乎切断了和前队友们的联系，一切都显得顺理成章。

方锐对此从未抱有怀疑，直到某个晚上刷到了劲爆的消息，李轩和吴羽策竟然同居了。

他以为时过经年，事情发生了转机，想也没想就给吴羽策发去了半开玩笑的祝贺。结果见了面才知道，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

一切都是命运开的小玩笑。

听到方锐的问题，吴羽策放下一直捧在手中的咖啡杯，和方锐双目相接。

方锐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眼神和以前一模一样，无论是面对质疑的时候，还是直面自己的内心的时候，都不会有任何游移。

“是的，我还喜欢他。”

吴羽策的回答毫不迟疑。

 

7

 

吴羽策好像根本不需要思考一样，连表情都没变，如此直接的态度反而让方锐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摩挲着掌中逐渐变成常温的杯子，嗫嚅着开口：“那……你打算……”

吴羽策笑了笑：“还是和以前一样，没什么打算。”

“可是……可是你们好不容易又碰上，而且这么凑巧的事，我觉得就是老天爷的安排。”

方锐趴到桌上，吴羽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感觉自己仿佛才是来听他倾诉失恋的那个人。

“怎么，你那么操心我们，难道真把自己当红娘了？”他有些哭笑不得，“事先声明，我可不会发红包给你。”

“你这人怎么一点人情味都没有呢，我不就是关心一下好朋友，做你坚强的后盾嘛。”

“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

方锐可怜兮兮地抬起头：“你嫌我多事？”

“不，只是觉得这种烦恼没必要连累你。”

吴羽策把杯中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伸手拍拍方锐的肩膀。

“我早就习惯了。”

“唉，好吧，你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方锐还是一脸的愁眉苦脸，“我还是担心一下我自己吧。”

“你怎么？”

“今年的转会窗快关了，我们队的人事变动还没着落呢。”

“叶神没帮着你们出谋划策？”

“他是看上了几个人，那也要有本事把他们挖过来啊。”方锐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幕后工作和上场比赛相比各有各的辛苦，他总算是懂了，“你们队怎么样？”

“小盖是入选了今年的国家队阵容，但是这几年虚空的核心从鬼剑变成了驱魔师，上赛季的成绩又不够理想，挺多粉丝都有意见。”

吴羽策说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虚空早已不是自己的主队，而以他如今的身份，并没有立场对整支队伍的风格置喙太多。

“队里有自己的考量，我现在也不能只关注这一队，还有十几支队伍的功课要做。”

方锐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是哦……世邀赛在即，你这个工作狂竟然还有空和我聊天？”

“我要是不搭理你，回头你又该到处散布我冷血无情的谣言了。”

“我必须要严正声明，你对我的误解可太深了——再说，这个人设不是你自己立的吗？”

吴羽策拿起手机看了眼，决定不再跟方锐在插科打诨的话题上浪费精力。

“方先生，时间有限，能不能麻烦你聊聊关于兴欣战队在新一赛季，围绕乔一帆的鬼剑士构建战术体系的想法？”

“……”

 

李轩照例在十二点下了直播。脱下耳机，才听见雨滴打在玻璃窗上，伴随着由远及近的雷声。

客厅和其他房间一片漆黑，吴羽策还没回来。

李轩在房间里踱步，闹钟不知疲倦地滴答滴答，惹得他有些心烦。想拿起手机给吴羽策发个消息，又怕打扰他的工作。正在他犹豫的时候，终于听见外面传来开门声。

他第一时间迎了出去。

吴羽策站在房门外面，一边把自己湿漉漉的头发往上捋，一边说：“拿条干毛巾给我。”

李轩急忙冲去卫生间拿了毛巾递给他：“你没带伞？”

“下午天气还这么好，谁能想到晚上有雷雨。”

吴羽策简单擦了擦，把护在手里的包扔给李轩，自己冲回房间换衣服。

“这么晚回来还有车？”李轩抱着他的包站在房门口，“实在走不了先在公司住一晚呗？”

“今晚有比赛，我没在公司。”

“哦……不是荣耀的比赛，我就没关注。”

李轩突然有点说不上来的罪恶感。他抽了几张餐巾纸帮吴羽策把包擦干净，等吴羽策换好衣服出来，就看到李轩在厨房烧水。

“你饿了？”

“给你做夜宵啊……当然我自己也吃点。”李轩从橱柜里翻出两包挂面，“肯定又没吃晚饭是吧。”

吴羽策不置可否。实际上他下午除了跟方锐见面喝了杯咖啡以外，别说吃饭，就连水都没喝过几口。讲出来肯定会被李轩唠叨到死，于是他选择沉默。

李轩很快端着两碗加了荷包蛋的面出来了。两个人在餐桌边相对而坐，吴羽策也不跟李轩客气，端过其中一碗，直接舀了一大勺辣酱进去拌。

“我今天见到方锐了。”吴羽策吞下一口面，“他正好来出差。”

“竟然还有空见上？”李轩正埋头吃得带劲，听到吴羽策的话，他抬了抬眼，“你俩聊啥呢？”

“机会难得，我就采访了他战队下赛季的安排……当然是私人性质的。”

“你上次不还说要教训他来着。”

吴羽策思考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李轩说的是首播那天他发消息来调侃的事。

“教训了啊。我搭他顺风车去的赛场。”

“那也能叫教训……怎么着也得敲诈他一顿饭吧。”

“敲诈他干嘛，回来这不是有饭吃。”

外面下着倾盆大雨，李轩和吴羽策面对面，在碗里的热气还没消散之前，把最后一滴汤也咽进肚子里。

“碗放着我来收拾，你赶快洗洗睡吧。”

“我活还没干完呢。”吴羽策从包里翻出他的笔记本，“要写今晚比赛的分析，荣耀世邀赛其他参赛队伍的功课也要尽快开始做了。”

李轩咂咂嘴：“非得熬夜吗？这不是还有半个月才开始？”

“毕竟咱们小盖头一次入选国家队，资料收集得齐全点也能帮上他。”

吴羽策说着就准备回房间，关门赶稿前，他忽然想起一件事，转头问李轩：“到时候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演播室观赛？”

“我可以进去吗？”

“你好歹也算业内人士，又是前国家队的，这点待遇应该没问题。”

李轩想了想在VVIP座位观赛的体验，有点心动：“不过小盖要是知道咱俩在盯着他，会不会紧张？”

“他心理素质可比你好多了，你还不信任他？”吴羽策抬抬下巴，“那就这么说定了。”

 

当晚李轩就梦到了和吴羽策两个人一起去现场看比赛。只不过梦里他们两个人坐在观众席，混在普通粉丝里，被周围的气氛裹挟着尖叫欢呼，看到大屏幕上打出属于中国队的“荣耀”。

他就这么断断续续半梦半醒，等到睁开眼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手机显示过了十点。

他打着哈欠起床，准备去卫生间洗漱，却看见吴羽策房门紧闭，包还像昨晚那样原封不动地扔在沙发上，门口的鞋也没有换。

换做平常吴羽策应该早就出门了，如果不需要去公司，他会提前一晚告诉李轩，第二天准备两个人的午饭。

李轩感觉不太对劲。他走到吴羽策房间门口，侧耳听了一会儿，里面什么动静也没有。他又试着敲了敲门，没有反应。

他忍不住直接推门进去，看见电脑播放着屏幕保护，桌上笔记本和纸笔摊了一堆，吴羽策侧躺在床上，凌乱地盖着被子，把头埋在两个枕头间的缝隙里。

 

8

 

“吴羽策？”李轩走过去拍拍吴羽策的后背，“……阿策？”

吴羽策艰难地翻了个身，嘴里发出模模糊糊的声音，表情相当痛苦。他应该是听到了李轩的呼唤，想要睁开眼，但是意识深处仍被拉扯着，醒不过来。

李轩看他模样不对劲，伸手去摸他额头，然后被手背上传来的温度吓了一跳。他连忙去卫生间用冷水浸了块湿毛巾回来，帮吴羽策把脸上的汗擦了，再重新换了一块帮他放在额上冷敷。

吴羽策这才有了些苏醒的力气。他努力抬起眼皮，花了好长时间才认清楚眼前的人是谁。

“几点了……？”他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我头有点晕……”

“快十点半了。”李轩边回答，边出去倒了杯热水，然后把书桌旁的椅子拉过来坐下，“除了头晕还有哪不舒服吗？”

“脸上很热……身上很冷。”

李轩扶他半坐起来喝了水，顺便把弄得乱七八糟的被子重新铺好，让他躺得舒服一点。吴羽策任他摆布，乖顺得让人觉得陌生。

“你在发烧，估计是昨晚上淋雨着凉了。”李轩无奈地抱着手臂坐在床边盯着他，“什么时候觉得身体不对劲的？”

“大概三点钟左右吧……本来想着睡会儿就会好的。”

吴羽策忽然想到什么，挣扎着想去拿手机，李轩反应比他快一步，把床头柜上的手机抢过来捏在自己手里。

“你就给我好好躺着不行吗。”

“我得跟主编说一声……稿子得下午才能改完给他。”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工作！不要命了？！”

李轩提高了声音，夹杂着几分怒意。吴羽策愣住了，许久，他才悻悻地缩回手，嗫嚅着说：“我没什么事。”

“唉……你就是从来不生病，所以对自己的身体没点数。”李轩彻底无奈了，“发着高烧呢，没个两三天好不了。”

他划开吴羽策的手机，自顾自开始输密码，没想到还真一次猜对。从好多年前的翻盖机开始，吴羽策的密码就没变过，一直都是他签约虚空战队的日期。后来换了智能机，李轩还调侃他密码这么简单，搞不好哪天就被人捡走把钱刷光了。

“你主编是哪位？我打电话跟他请个假。”

“……电话就不必了。微信置顶的那个就是。”

“巧了，这人我还真认识——当年我参加那届世邀赛的随队记者就有他，没想到当上主编了啊。”

熟人就更好说话了。李轩没拐弯抹角，直接做了自我介绍，告诉对方吴羽策这几天身体不舒服在家歇着，有事的话自己会代为联络。

主编很快回了信息：“没事没事，那就拜托李队好好照顾他了。小吴老师什么都好，就是太拼。”

李轩把屏幕亮给吴羽策看：“你上司都发话了，可以安心了吧。”

“还有那什么……”吴羽策还不放心，“我桌上的笔记写了一半……”

“其他队伍的比赛视频是吧？下午我替你看，笔记我替你记。”李轩当机立断地抢过了他的话，“不就是战术分析嘛，这点水平你队长还是有的。”

吴羽策这才放弃抵抗，认命地翻了个身，把整个人裹进被子里，只露出头顶在外面。

“家里有体温计和退烧药吗？”

吴羽策摇摇头。

“就知道……我去楼下药房买，顺便带午饭回来。你想吃什么？”

“我没什么胃口。”

“也是，那晚点给你煮粥。”

李轩站起身回房间换衣服，吴羽策看着他进进出出忙碌了一会儿，最后玄关处传来“砰”的关门声。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闭上眼，重新放任自己沉进黑暗之中。

李轩回来后匆匆解决了自己的早午饭，进厨房给吴羽策煮了粥，看着他全部吃完之后，便依照约定开始为吴羽策代劳他的工作。

吴羽策精神恢复了一些，无奈李轩不让他起床，只好拿个枕头靠在身后，半坐在床上权当监工。

李轩正看得仔细，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主编为什么叫你小吴老师？”

“好像是因为我年纪比他小，但他又觉得我是前职业选手，懂的比他多，所以就这么叫我了。”

“哦……这称呼挺有意思的，我也可以这么叫吗？”

没等吴羽策回答，视频就播放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李轩的注意力立刻回到比赛上，接着吴羽策的笔记龙飞凤舞地写了下去。

“我的字你认识，写得潦草一点没关系吧。”

“……没事，我看得懂。”

李轩朝他笑笑，随即戴好耳机，彻底沉浸到视频里。吴羽策注视着他的侧脸，仿佛回到从前还在虚空战队的时候，他们曾有无数个相似夜晚，聚精会神地研究其他战队的比赛，直到天明。

 

退烧药逐渐发挥作用，吴羽策不知不觉睡着了。再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全黑，李轩仍坐在书桌前，只开了盏小台灯，估计一整个下午都没挪过窝。

“几点了？”他重复了一遍上午的问题。

“你总算醒了，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叫你吃晚饭。”李轩把水杯递给他，“快八点了。”

“……你今晚不用直播？”

“我说我室友生病了，请假照顾他——翘班这么好的事，怎么能不带上我。”

李轩走到吴羽策身边，俯下身探探他的额头。

“没上午那么烫了，你自己觉得呢？”

“出了一身汗，好多了。这药效果不错。”

“对了，小吴老师不介意今晚我在你这里打扰吧。”

“嗯？”吴羽策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欧洲赛区还差几段视频就看完了，到时候给你整理成word。”李轩笑嘻嘻地凑过来邀功，转眼间语气又一百八十度转了个弯，“还有，我得监督你，要不然你绝对会半夜偷偷起来工作。”

 

9

 

李轩没等吴羽策点头，自顾自地回到房间，把自己的被子枕头水杯充电器全搬了过来。

吴羽策看着李轩来来回回忙活，皱着眉头说：“你怎么变得和我妈一样。”

“别说，以前你妈妈还真托我照顾你。”

李轩搬完家，又重新坐回电脑前开始整理笔记。

“刚才你主编也托我照顾你。看看你都多大了，怎么那么能让人操心呢？”

吴羽策被李轩呛得一时半会儿没法接话。如果李迅或者方锐在场，他们一定会觉得大快人心。

“……我这些年自己都过得挺好的啊。”

然而这句话说得并没有什么底气，可能是生病虚弱的缘故。

“不就是仗着自己年轻身体好嘛。现在我们都直直奔着三十去了，悠着点。”

“……是是是，队长，前辈，您老德高望重，我望尘莫及。”

李轩还想说什么，吴羽策已经动作敏捷地去卫生间冲澡了。看到他总算有力气下床，李轩悬了一天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他字打得飞快，没多久就把纸上记录的内容全录入到了电脑里，还细心地把每场比赛都修改好文档名，保存到吴羽策的文件夹中。

等到吴羽策出来，李轩已经在床上霸占好了自己的领地。

“你洗澡了没啊，就上我床。”

“趁你刚才睡着的时候已经洗过了，我是那么不讲卫生的人吗。”

吴羽策的床不大，独自睡还算宽敞，两个人身高一米八的男人挤在一起多少有些不太自在。这不是他们唯一一次同床共枕，某年虚空战队去外地比赛，那段时间房间紧俏，双床房全订完了只剩下大床房，不过酒店的床可比现在躺的那张大多了。

尽管熟得不能再熟，平时也少不了拍肩拥抱之类的动作，但像这样连对方的呼吸都能触碰到的距离，还是头一遭。

关了灯，李轩感觉到吴羽策虽然躺着没动，但是一直睁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睡不着？”

“下午睡太多了……而且这根本不是我的作息。”

“天天两三点睡可太要命了，必须改。”李轩翻了个身侧躺，给吴羽策空出点位置，“我也以身作则，以后提前一小时下播。”

“说真的，李轩。你什么时候开始注重养生了，我听说的大学生可不是这样的。”

“我上学的时候也通宵打游戏啊，但是最近总觉得这样不行——毕竟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吴羽策沉默了很久，李轩差点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我觉得你变化挺大的。”他突然开口说道。

“哎？有吗？”

“刚见面那会儿，我看你确实像个学生，以为自己的社会阅历比你丰富，甚至想着哪天你准备投简历找工作了，我还能帮你出出主意。”

“现在呢？”

“现在……”

吴羽策的声音似乎带上了点笑意，也有可能只是错觉。

“你其实挺成熟的。”

“搞什么，难道我本来很幼稚吗？！我可是当了那么多年的一队之长，联盟里大部分人见到我都要叫声哥诶。”

“不幼稚能跟我闹别扭这么多年？”

“……”

这回换李轩无言以对。良久，他才轻声问吴羽策：“你全都知道？”

“全世界都知道，我怎么能不知道。”

“我……不是一直都对外说那只是捕风捉影，其实我们俩可团结了嘛？”

吴羽策叹了口气。

“别人不了解你，我还能不了解你。”

那些不能诉诸于口的嫉妒心猝不及防地被翻出来，李轩羞耻地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过去的事就别提了。”他把头埋进被子里。

“换位思考一下，训练营里突然冒出来个不会看眼色的小鬼，吵着闹着要用和队里王牌一样的角色，逼着战队改了战术，后来还要抢他风头，和他竞争第一鬼剑——是个人都会不爽吧。”

“你这人，吐槽起自己来也毫不留情啊。”

“你能够做到摈弃成见，事事都以战队的成绩为优先，已经非常称职了。”

“不……别人都能夸我，唯独你不能夸我。”

李轩转过脸，正好对上吴羽策的眼睛。

“如果我能大度一点，抛弃那种不值一提的心结，我们队大概也不会有这么漫长的瓶颈期了。”

“你是什么时候彻底不在意和我争高下的？”

“虚空成绩不好的那几年，有传言说战队要把你交易掉，彻底放弃双鬼体系……就是那个时候，我突然意识到，如果不能和你一起上战场，哪怕赢了也没什么可高兴的。”

吴羽策眨了眨眼。

“那不是传言，是真的。已经到了谈价钱的阶段，但是被我直接拒绝了。”

“……啊？”

“就和当年坚持要用鬼剑士一样，我直接冲进老板办公室，说我就待在这里，哪也不去。要是队里铁了心要卖我，我就当场解约退役，多少违约金我都付。”

吴羽策的语气没什么波澜，李轩却已经被震惊得说不出话。

“很傻，对不对？”

“只能说……不愧是你。”李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掩盖住自己声音的颤抖，“还好是你。”

“别抬举我了。如果是现在的话，未必做得出来。”

“为什么这么说？”

“年轻的时候总以为，只要够坚持，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只要我站到最后，胜利就属于我——无论比赛还是生活都一样。”

吴羽策的嗓音还带着病理性的沙哑，听上去有点疲惫。

“但是现在我明白了，世界从来不会围着我转，凭借一个人的力量，能做到的太少了。”

李轩忽然觉得胸口传来隐约的钝痛，随之而来的是某种酸涩的感觉，仿佛有人捏住了他的心脏。

“你还有我啊。”他脱口而出。

如果此时是白天或者开着灯，李轩看到吴羽策脸上的表情，凭借他对吴羽策的了解，或许能捕捉到一点蛛丝马迹。可惜他最终只听到对方一句道谢，随后这场对话便没有了下文。

 

10

 

吴羽策身体底子不错，这场病来得快去得也快。早晨起床他量了一下体温，已经没有发烧的迹象，当即决定要返回工作岗位。李轩好说歹说拦不住，最后连主编都来劝，说目前世邀赛的资料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其他同事也都各司其职，缺他一两天没关系，吴羽策这才同意上午去公司半天，把只能在工位上处理的事做完，下午继续回家修养。

当他收拾好准备出门的时候，发现李轩也跟在他后面，站在门口换鞋。

“你去哪？”

他觉得有点奇怪，这几天李轩确实改进了作息早睡早起，但也从没大清早出门的。家里的库存储备很充足，不需要去超市，想来想去只有学小区里的爷爷奶奶健身这个可能性。

“跟你一起去上班。”李轩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吴羽策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啥？”

“怎么，我就不能出门逛逛街吗？死宅也有享受阳光的权利好不好！”

“现在上下班高峰，你要逛街可以晚点再去，何必硬赶着人挤人……”

“唉。”李轩叹了口气，决定实话实说，“我去你公司附近逛逛，等你中午下班。没人监督万一你又工作上头了怎么办。”

说完，他没给吴羽策反驳的机会，直接关门上锁，去门厅里按了电梯。

吴羽策摇摇头，懒得对此发表意见。这几天生病，他算是彻底见识到自家队长有多么爱操心，时间久了竟然也就习以为常。

李轩来S市的时间不长，平时活动范围只有小区和周围的超市商店，对迷宫一样的地铁线路毫无概念。他跟在吴羽策后面走到地铁站，顺着人流上车下车，换乘，再回到地面上，颇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

他环顾四周，忽然兴奋地提高声音：“轮回是不是在这附近？第八赛季全明星我们还来过呢？”

“是啊，我们公司一开始也是为了跟轮回，所以就把办公室租在这里了。”

找到了熟悉的地标，李轩觉得万分亲切。

那里是S市最繁华的商业区之一，写字楼和商场林立，到处都是步履匆匆准备上班的白领。吴羽策不用打卡，所以看起来比别人悠闲得多。

“你一会儿去哪里待着？”他问李轩。

“我找找有没有网吧，实在不行就去轮回俱乐部求他们收留我。”李轩半开玩笑地回答，“小孙同志还在吧？我去找他刷脸行不？”

“得了吧你，别给人家添乱了。我会尽快处理好手里的活，不让你等太久。”

“那最好，我的目的也就达成了。”

“你先陪我买杯咖啡，然后在里面坐着等我，或者等商场开门了进去逛逛都行。”

吴羽策带李轩穿过马路，径直走进一家商场底层的咖啡馆。店里弥漫着浓郁的咖啡香气，有好几个上班族都在排队，等待一杯整个上午的精神支柱。

 “你喝什么？”他转过头看李轩，“我请你。”

“拿铁谢谢，要热的。”

“大夏天，外面快三十五度，你喝热的？”

“养生，养生。而且这里空调有点冷。”

“……行吧，你先去占个位置，我来等就好。”

李轩依言去落地窗边坐下，这个时间段基本都是外带的，堂吃的人少，他也乐得清静。

低头玩了会儿手机，李轩忽然感觉附近有人在盯着他看。一抬头，发现是个年轻小姑娘，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呃……有事吗？”

李轩往周围看了看，怕不是对方认错人了。

“你好……请问是李队吗？”

小姑娘脸红彤彤的，听见李轩说话，似乎确定了什么，鼓起勇气开口：“那位是吴队吧？我是你们的粉丝。”

“原来S市也有我们粉丝啊！”这下李轩可来劲了，“我还以为你们都去追轮回了！”

“我和我同学都是，我们上大学的时候还专门跑去X市追虚空的比赛呢！”小姑娘越说越兴奋，“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们！我不是在做梦吧？！”

“阿策的公司在附近，我来送他上班顺便出来透透气。”

小姑娘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吴队的身体好点了吗？”

李轩惊讶：“这你都知道？”

“那当然，你们都是我的特别关注啊。李队的直播我每晚都看，这两天没得看我可难熬了……”

李轩顿时充满了罪恶感：“今天就恢复直播……阿策也好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小姑娘忙不迭地从包里掏出纸和笔，“我要去上班了，李队能麻烦你给我签个名吗？”

“没问题。”李轩刷刷签完，“阿策的要吗？”

“那个……”她小心翼翼地往柜台那边瞥了一眼，“不麻烦吴队了吧……”

“你们啊，嘴上说着是双鬼的粉丝，见了吴羽策真人一个比一个怂，怎么我就没这威严呢。”

李轩啼笑皆非，直接在本子上熟门熟路签下了吴羽策的名字。

“这是传统，对吧？”

“嗯嗯，谢谢李队。”

他们交换了一个属于骨灰级粉丝的默契眼神。

“那我走啦，今晚等李队直播哦。”

“谢谢，上班加油！”

小姑娘收起纸笔，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压低声音对李轩说：“我永远支持你们。”

说完，她转身离开，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行人中。 

“怎么，遇上粉丝了？”吴羽策拿着两个纸杯来到李轩对面，“你的拿铁。”

“是啊，支持了我们好多年呢……人家很关心你的身体，要不你发微博报个平安？”

“知道了——那我先去上班，晚点联系你。”

吴羽策说完，便风风火火地推开了咖啡馆的大门，带起一阵清脆的风铃声。

李轩注视着吴羽策的背影消失在马路对面。即使人流如织，他依然能一眼找到他，直到视线之外。

他想起刚才小姑娘说的最后一句话，心脏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

 

11

 

“我还有半小时左右下班，你一会儿来办公楼下等我，我们直接去吃午饭。”

李轩百无聊赖地坐在咖啡馆里玩手机，时不时切出去看时间，终于在接近十一点的时候，等来了吴羽策的消息。

“好啊，你办公楼是哪幢？”

“过了马路最高的就是。”

吴羽策很快回复了，李轩正打算起身，他又紧接着发来一个定位。

“顺路帮我带杯咖啡过来吧。”

“还喝咖啡啊？”

“早上那杯喝完了，我下午还得工作呢。”

“……行吧，不过为啥非得是这家？”

“偶尔也想换换口味。”

吴羽策聊天时不会带任何表情，但是李轩分明能看到他难得一见的狡黠。

“受累帮忙排个队呗，队长。”

吴羽策都这么说了，李轩当然没法拒绝，他甚至因为吴羽策毫无顾忌地对他提出要求而感到欣慰——从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吴羽策不被外界看好，也刻意地疏远所有人，包括身为队长的李轩。后来他们并驾齐驱，又因为李轩心里那一点微小却难以化解的别扭，让两个人的相处始终隔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壁障。

没想到事隔经年在异乡重逢，虽然缺席了彼此生命中的一段时光，却因祸得福，找到了最舒适妥帖的相处模式。

李轩根据吴羽策发的定位找过去，发现那是一家位于偏僻街道的小店，店面并不起眼，然而排队的人已经绵延到了马路上。

他走到队伍末尾，顺手上网一查，发现这家店是S市小有名气的网红，难怪工作日也有不少人排队。

前面的女生一身靓丽时髦的打扮，手里挎着个小包，这会儿正拿着手机拍摄前方的队伍。

“人好多。”李轩给吴羽策发消息。

“现在人也多吗？我还以为这个时间大家都在上班……大概要多久？”

“我估摸着半小时可能来不及。”

“那算了，外面怪热的，你来楼下坐着等我吧，我马上就好。”

就在李轩转身准备朝办公楼走的那一刹那，街道深处忽然传来由远及近的引擎轰鸣。一辆摩托车风驰电掣地与排队的人群擦身而过，下一秒，李轩听到了身后女生的尖叫。

他的眼角余光瞥到摩托车上坐着两个男青年，后面那个手里正抓着那个女生的包。可能是女生警惕的缘故，他没能一把将包抢走，此时还有一根背带缠在女生的手臂上，眼看就要把她带倒在地。

没有经过任何思考，李轩下意识地伸出手，帮女生一起扯住了包带。

摩托车的拉力毕竟不是人力能抗衡的，女生为了避免摔倒，还是选择了松手。李轩则不死心，上前冲了几步扒住摩托车的后座，捏在掌心里的手机顿时飞了出去，在车轮下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确认得手后，摩托车毫无顾忌地加速逃离，李轩整个人被扯得一趔趄，只能眼看着对方扬长而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排队的人们这时候才陆陆续续反应过来，有的赶紧查看李轩和女生有没有受伤，有的则立马报警，还有的人安慰说S市全市路面都有监控，这么嚣张的强盗肯定很快就会被抓住。

李轩站在路边，被头顶的太阳晒得有点恍惚。直到警车呼啸着停在他们身边，看着手心里包带留下的勒痕，他才感觉到一丝迟来的后怕。

 

李轩由吴羽策陪着走出派出所的时候，已经接近下午四点了。

闹市区发生恶劣案件，警察们分外重视，李轩也陪着一起看监控视频、做笔录，一时半会儿竟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手机不在身边。等到差不多锁定了嫌疑人的位置，他才发现手机失踪了，而此时距离和吴羽策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快两个小时。

他赶紧向警察借手机给吴羽策打电话，接通的瞬间，李轩发誓他从来没听过吴羽策那么惊慌的声音。

走在去地铁站的路上，他们谁也没说话。李轩察觉到吴羽策身上围绕的低气压，可想来想去都觉得自己没什么错，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我这不是手机丢了没发现么。”

吴羽策停下脚步，阳光透过梧桐树叶洒下来，在他的脸上投出一片阴影。

“我打了你几十个电话都无法接通，后来去咖啡馆找你，店员忙得根本没空搭理我，我走到马路边上看到你那台被压得看不出形状的手机。”

他深吸一口气。

“后来总算接到你的电话，上来就听到你说在警察局里。”

李轩设身处地想象了一下吴羽策的感受，顿时有点心虚。他确实没做什么坏事，但音讯全无了几个小时也是事实。

“突发情况……我也是见义勇为做好事啊，你别搞得我罪大恶极似的。”

“我不是因为你失联才生气。”

“那是因为什么……？”

吴羽策闭了闭眼，拳头攥得死紧。他再次开口时，音量提高了好几分。

“你是多有自信才会和摩托车较劲？！万一摔到哪儿，摔得不巧受了伤，我要怎么——”

李轩本就委屈，被吴羽策一吼，心里的火也上来了。

“怎么回事吴羽策，你本来不这样的啊。以前要换成是你，绝对冲得比我还快！”

“要是我遇见了当然也会和你一样做，但是现在差点出事的人……”

他勉强稳定了一下声音。

“不是我，是你啊。”

他低哑的尾音砸落在地面上，迅速被暑气蒸腾得一干二净。

李轩和吴羽策面对面站着，耳边传来恼人的蝉鸣。

“……对不起，是我让你去排队买咖啡的。”

最终还是吴羽策先退了一步。他移开视线，留给李轩一个有些陌生的侧脸。

李轩没见过那样的吴羽策，一时半会儿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带点犹豫地叫了一声对方的名字。

“阿策……”

“怎么了？”

“你说得对，这事儿我也有问题，太不把自己当回事了。”李轩努力让语气听起来轻松些，“晚点我请你吃饭，就当是给你压压惊。”

吴羽策沉默了一会儿，仍然没有回过头。

“行。等世邀赛结束，我就有空了。”

 

12

 

李轩和吴羽策到底是成年人了，本来就没什么大事，一觉醒来就基本把这一点小小的不愉快抛到了脑后。吴羽策照样忙得不可开交，李轩自从养成早睡早起的习惯之后，每天还来得及给两个人做顿早饭，等吴羽策出门后开始复盘最近的赛事，策划当晚的直播内容。就这样不知不觉，万众期待的荣耀世界邀请赛已经近在眼前。

事到临头，吴羽策反而轻松了些。主要的压力都在现场报道那边，他的前期工作已经非常完备，赛事期间也主要负责幕后支持，不至于天天忙得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为了确保运行正常，媒体组提前两天就完成了设备调试。吴羽策的公司专门在场馆附近租了酒店，保证媒体人员充分休息，迎接这场漫长的拉锯战。

当晚，吴羽策回家后没有像往常一样回房间，而是开始收拾他的换洗衣物。

李轩倚着门框看他忙活：“你明天开始就不回来啦？”

吴羽策头也不抬：“其实今晚就应该去的，还有好几个方案没定稿。”

“那你还专门回来一趟？早说呢，我给你收拾好送去你公司。”

“这不是惦记着还没跟你打声招呼嘛。”吴羽策半开玩笑地说，“有吃的没？接下来两个星期就要和泡面盒饭一起过了。”

“哎，家里还真没什么吃的了，最近懒得去超市……”李轩摸摸下巴，灵机一动，“要不我们下楼撸串去？就当是大战前最后放纵一回。”

吴羽策果断点头：“行啊，你等我。”

 

夏天夜晚的烧烤摊永远是人气最旺盛的地方。S市近几年整顿市容，大排档路边摊越来越少，李轩吴羽策住的小区楼下还有几家，靠打游击战幸存着。

李轩指着手写菜单上的啤酒：“来一瓶？”

吴羽策面露难色：“不了吧……”

还是职业选手时，队里严禁饮酒，队长和副队长当然不可能带头破戒。不过退役上学之后，李轩和学校里几个哥们儿混熟了，被带着喝点酒也是常事，他没想到身为工作党的吴羽策竟然还保持着以前的习惯。

“也是，毕竟你等一下还要和同事汇合，让别人看出来你喝了酒不太好。”

于是他自己点了瓶冰啤酒，给吴羽策叫了瓶可乐。

白天烈日的温度还没散去，再加上不远处就是炭火烘着，结果烧烤还没上，饮料就下了大半瓶。

李轩酒量不怎么样，只不过是啤酒而已，他的脸颊已经有了点热意。

有些话，也只有借着酒劲才说得出来。

“昨天我妈又打电话来，催我赶紧找个正经工作……当初是谁说我只要能养活自己就行的。”

“这么多年了，你妈妈对电竞还是没有改观啊。”

“怎么说呢，她也不是反对我从事游戏相关的职业，要不我也不能在虚空待那么多年。”李轩捏着一次性纸杯，看着啤酒泡沫一点一点消失，“但是主播么，又是另一回事了。”

吴羽策拿起可乐跟他碰了碰杯。

“父母的心态都是一样的，你照顾好自己，让她别担心就是了。”

李轩把脸贴在冰凉湿润的玻璃瓶上：“其实我偶尔也会烦恼，自己离开游戏行业还能做些什么……有时候觉得是不是该去尝试别的职业，但是仔细想想，还是舍不得。”

吴羽策把杯底剩下的可乐一饮而尽：“我当年决定去打荣耀的时候，就觉得能干一辈子，现在我还是这样觉得。”

 “来S市前，没再和家里吵架？”

“天高皇帝远，他们大概早就知道管不了我，干脆放任自流了吧。”

“也没催你找对象？”

吴羽策愣了愣：“干嘛突然问这个？”

“就……我妈除了让我找工作以外，还老旁敲侧击打听我有没有女朋友。”

店老板端上来一大盆烧烤，李轩先拿了串羊肉塞嘴里，嚼得特别恶狠狠，像是在发泄不满。

“那你怎么回答的？”

“还能怎么说，我还年轻，暂时不想找呗。”

吴羽策没有正面接话。他盯着李轩的啤酒看了很久，问道：“好喝吗？”

李轩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吴羽策伸手把他面前剩了一小半的啤酒瓶拿过去，直接对嘴吹了个一干二净。

“怎么又要喝酒了？”

“没什么，突然想尝尝味道——还不赖。”

吴羽策叫来老板，让他又上了两瓶冰啤酒，这回是一人一瓶。大概是烧烤太咸的缘故，他甚至都等不及倒进纸杯里，又一口气喝了小半瓶。

“我妈不仅催我，还给我介绍过好几个。”

“啊？”李轩大跌眼镜，还有些突如其来的紧张，“然后呢？”

“我说我有喜欢的人，用不着她操心。”

这回李轩是真的傻了。酒精带来的晕眩让他有一瞬间看不清吴羽策的脸。

“是……是谁？”

吴羽策这会儿也有点上头，斜着眼看李轩：“你怎么不先问是真的假的。”

“哦……是假的啊。”

李轩总算恢复了点神智。他觉得今晚自己不太对劲，这点酒远不到会醉的地步，怎么头脑总是不太清楚。

“不能再喝了，要不然耽误你工作。”他认定啤酒是罪魁祸首，于是把两个还没见底的酒瓶推到一边。

吴羽策不置可否。

“李轩。”他手里捏着串鸡翅，半天都没动一口，“假如今年中国队夺冠，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李轩有点茫然地抬起头：“啥事？”

吴羽策笑笑：“先祝我们后天的比赛旗开得胜。”

 

13

 

一年一度的荣耀世界邀请赛，经过数年发展，俨然成了全世界荣耀迷趋之若鹜的盛会。今年由S市取得了举办权，中国队作为传统强队，被粉丝们寄予厚望，希望能够见证他们在家门口夺冠。因此世邀赛全程的票房都相当火爆，即使是吴羽策这样有各种关系的，也只能想办法把李轩包装成工作人员，在决赛时给他预定一个内部观赛席。

至于其他时间段的比赛门票，就只能拼拼运气和网速了。

李轩手还算快，抢到了几张不同时间段中国队出场的票，可惜还是与开幕式和揭幕战擦肩而过。开赛前一晚，正当他躺在床上懊悔不已的时候，QQ提示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李轩点开一看，是李迅。

“队长，票子要伐？”

哪怕看不到对方的脸，李轩还是轻而易举就能想象出李迅鬼鬼祟祟的样子。

“什么票？”

“别装傻，当然是明天开幕式的票，黄牛已经炒到好几千了。”

“我当然想要，你有？”

“我既然这么问你，当然有。”

说不想看开幕式是假的。于是李轩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试探着问道：“给你队长开个友情价？温柔点儿啊，毕竟我还得过日子的。”

“队长，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李迅发来三个大哭的表情。

“啥，不是黄牛吗？”

“队长信我的话，明天下午一点半，体育馆一号门对面的车站见。”

李迅的回答让屏幕上的文字顿时浮现出神秘的色彩。

李轩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李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仔细想想，他虽然经常跑火车，作为队友关键时刻还是靠谱的，也从不放人鸽子，于是决定信他一回。

“行，明天见。

 

第二天，李轩果然如约在即将举办开幕式的场馆前见到了李迅。

“你什么时候来的S市，我都不知道。”

“昨晚上刚到，一落地就给你发信息了，看我多爱你。”

“滚远点。”李轩笑着推了他一把，把手一伸，“票呢？”

李迅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出个牛皮纸信封，夹在指尖晃了晃。

“等会儿检票的时候再拿出来。”

他们一起朝场馆方向走。离开场还有半个小时，正是入场人流最高峰。李轩跟着大部队正打算往看台楼梯方向进发，却被李迅拉住了：“我们是那里。”

他指指内场入口。

李轩顿时出了身汗。要知道这场开幕式的看台票二手价动辄一两千，内场岂不是要五千甚至上万，他对此可没有思想准备。

到了检票口，李迅不动声色地从信封里摸出两张票，上面印着两个大大的黑体字“赠票”。而且看座位号，似乎还是比较前排的位置。

“行啊你，路子很粗嘛。”

终于入场坐定，视野相当不错，角度和距离都恰到好处，甚至还能一瞥媒体采访区。李轩不由得对李迅刮目相看。

“我就说让你信我来着，怎么样，没骗你吧。”李迅终于忍不住嘚瑟，“副队呢？”

“他在工作吧。”

李轩一边说着，一边努力在媒体区搜寻，竟然还真的看到了吴羽策的身影。

他戴着工作时都会配备的平光眼镜，穿一身全白的运动服，胸前挂着工作证，手里抱着一叠文件，敏捷地在长枪短炮中穿梭，最后消失在工作人员通道里。

明明那个区域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李轩还是在第一时间就找到了他。

李迅在一旁把李轩的眼神看得一清二楚。

他感慨地啧啧嘴，李轩目送吴羽策离开之后，有些莫名地转过头来。

“你干嘛？”

“队长啊……”他忽然仰头叹了口气，“你我此生，怕是见一次少一次咯。”

李轩心里咯噔一下：“什么意思？我警告你李迅，别吓人啊。” 

“我马上要出国了。”

“……你别一副得了绝症快死的语气啊！”李轩又拍了他一巴掌，“什么时候？去哪？出去玩还是留学？”

“去澳洲定居，基本上就是今年内的事——这次来S市也是顺便办点手续。”

这回李轩是真愣了。他这才发现，相处了这么多年，自己对李迅的家庭背景知之甚少，只知道他家是开公司的，退役之后之后他回家帮忙打理生意，仅此而已。

本来以为队友们即使不在一起并肩作战，好歹城市间都是买张高铁票就能到的距离，想见随时都能见到。结果被各种事情牵绊着，这些年压根没见上几回不说，身边这位旧友还要飞往大洋彼岸，从此连寒暑都与故土截然相反。

他瞬间明白了乐天派如李迅也会伤感的原因。

“那你女朋友呢？”

“不谈了，她说她没法抛下父母和我一起去。”李迅深深地叹了口气，“所以队长，且行且珍惜。”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媒体区一眼。

李轩沉默了。许久，他才挤出一个笑容：“那趁这段时间，我们一定多抽空好好聚聚。”

“那是当然的，决赛的票我都搞定了，到时候请大家一起来。”

李轩瞪大眼睛：“这么大手笔！”

“那是，我们要一起见证小盖成为虚空的第二个世界冠军啊。”

说起这个话题，李迅重新来了精神。就在这时，场内灯光渐暗，唯一一束光聚焦到了体育馆中央搭建的舞台上。

 

鲜红的旗帜下，在一群熟悉或陌生的脸庞中间，李轩看到了他阔别已久的后辈。

盖才捷从他和吴羽策手中接下虚空战队，如今在资历和实力上都早已担得起一声前辈。但是在李轩心里，他永远都是那个看起来略有些老成，私底下却温柔又腼腆的少年。

吴羽策一定也是这样想的。

“加油啊。”

李轩在心里说道。

他伸出手高高举起，加入到周围海啸般的欢呼声中去。为曾经也站在那个位置的自己，也为了舞台上被称作希望的年轻人们。

 

14

 

中国代表队今年的参赛阵容相当成熟，既有经验丰富的中流砥柱，又有冲劲十足的新生血液，再加上黄金一代出身、被称为四大战术大师之一的喻文州重出江湖担任战术指导，因此普遍被外界看好为夺冠热门队伍。除此之外还有主场作战的优势，几轮比赛结束后，他们不负众望，小组赛中积分一路保持领先，出线杀入四分之一决赛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介于小组赛最后一场没有任何悬念，李轩也就不再考虑找渠道弄票去现场观赛，打算在直播间里看转播，顺便和观众们一起聊聊天。没想到前一天晚上，直播通知还没发出去，吴羽策突然来了个电话。

“明天下午没事吧？”

“我刚打算跟观众说明天下午开个直播一起看比赛呢。怎么了？”

“有人包了VIP包厢，说不能浪费那么大房间，到处找人一起搭伙。但是我有工作走不开，你有没有兴趣？”

“哎，这职业选手当得太划算了，走到哪都有大腿抱。”

看转播当然和现场没法比，李轩立刻来了兴致。

“哪个土豪？待我去会会。”

“还能有谁，当然是某个一出现就会引起骚动的大明星。他也不是非得搞特权，这不是情况所迫么。”中国队战况理想，吴羽策的心情听起来非常不错，“那我去跟他说了啊，明天你直接走VIP通道，报名字和身份证号就行。”

“好啊，替我谢谢他。”

“你明天自己谢他呗。我还有事，先挂了？”

李轩其实有挺多话想跟吴羽策说的。直播间里有很多粉丝与他互动，可他始终觉得只有吴羽策最能懂他的想法。所以这几天吴羽策不在身边，他经常感到缺了点什么，再精彩的比赛也难以彻底沉浸进去，就像空有美酒却少了知己。

不过他害怕打扰吴羽策的工作，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嗯，早点睡啊，别熬夜。”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第二天李轩到达VIP通道入口的时候还是吓了一跳。放眼望去都是举着名牌的年轻女孩，虽然还算是井然有序，但是因为人数众多的缘故，还是把通道周围挤得水泄不通。

“哟，李轩大大？在这干嘛呢？”

背后有人叫他的名字，李轩回过头去，发现是方锐。

“好久不见啊方锐大大。你也是来蹭土豪包厢的？”
“不蹭白不蹭。”方锐戴了副墨镜，把自己也整得跟偶像似的，“吴羽策没来？”

“他在媒体席，我也是借他的面子才能享受一回传说中的VIP待遇。”

“哦，家属嘛，一样的一样的。”

方锐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李轩早就习惯别人的调侃他和吴羽策了，可这会儿怎么听都有点微妙。

“我们还是赶紧进去吧，万一过会儿这里完全被堵死了。”他指指人群。

通过保安盘查的过程很顺利，当两个人终于来到包厢门口的时候，都心有戚戚地长舒了一口气。

“如果偷窃别人的心也有罪，那家伙就是罪大恶极头一份。”方锐边敲门边吐槽。
“你这话要是被外面的妹子们听到，大概会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好在走廊上除了工作人员以外并无他人，很快包厢门就被打开了，里面走出一个身影，是李轩和方锐所熟悉的昔日对手——轮回战队前副队长江波涛，如今担任周泽楷的经纪人。

“两位前辈终于到了，刚才还和小周商量要不要出去接你们来着。”

江波涛看起来变化不大，穿着打扮反而比还是选手的时候更低调些。他把两个人让进房间，请助理帮忙端上饮料咖啡，俨然整个包厢的临时管家。

而早应习惯成为所有人视线焦点的周泽楷，除了站起身用羞涩的笑容表示欢迎以外，反而有点手足无措。

“不好意思，前面看门口人太多，差点不敢进来。” 包厢里座位的间隔很宽敞，李轩跟周泽楷挥挥手算是打招呼，“谢谢大明星百忙之中的招待，阿策让我替他问候你。”

方锐从李轩身后探出头来：“周泽楷啊，你干脆把决赛一起包场了呗……也没人打扰，多爽。”

周泽楷摇摇头：“我档期满了，只有今天有空。”

“我开玩笑的，恰好今天我们想看的人都在首发阵容里。”

方锐还没说完，解说仿佛是顺着他说下去一样，开始介绍今天上场的队员。

“你们要看小孙同学，李轩要看他们家小盖，我嘛——”

方锐给李轩递了个眼神，里面写满了“你懂的”。

“好了好了，长江后浪推前浪，第一阵鬼早就花落你们兴欣啦。”李轩笑着往方锐手里塞了罐可乐，“我心服口服。”

“我还以为你要记恨他全明星挑战你那事儿呢。”

“我要是那么记仇的话，怎么样也应该先记周泽楷欺负吴羽策啊。”

周泽楷有些茫然地转过头来：“啊？什么时候？”

“你不记得就算了，我要是提醒你想起来，指不定回去要被他打死。”李轩赶紧摇摇手，顺便扯开话题，“最近周大明星在忙什么呢？”

“拍戏，电竞题材的。”周泽楷回答。

方锐一听立刻来了兴趣：“什么游戏？”

周泽楷看向江波涛：“能说吗？”

“这个保密协议里没提到，不过两位前辈最好还是别传出去。”江波涛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说，“题材就是荣耀。说得更准确点，其实是改编自荣耀联盟发展前十年的历史。”

“哦？那他演谁？”

“他就演他自己。”

“还能这样！现在电视剧的操作真是越来越高端了。”

李轩忍不住感叹，又连忙追问道：“角色都有些谁啊？”

“基本上比较出名的选手都会作为原型，不过很多都做了艺术加工，或者把好几个人的经历合并到一个角色身上，到时候你们可以猜猜看。”

“你这样一说我还真想看了，别毁我形象就行。”

“不会的，联盟里有很多专业人士把关。”

江波涛说完，比赛差不多也准备正式开始了。他坐回周泽楷身边，看到周泽楷在开场前刺耳的音乐声中，向李轩比了个口型。

他说：“有你们两个。”

 

15

 

因为没有小组出线的压力，中国队出战最后一场小组赛的阵容并不算保险，最终只是以微弱的优势获胜。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喻指导在给年轻一代练手的机会，几天后的四分之一决赛才是重头戏。

距离中国代表队再次捧起象征着至高荣誉的奖杯，还有三场。

比赛结束之后，现场的观众们似乎觉得不够过瘾，一大半都在座位上流连不去。

李轩看得有点感慨：“我们当年第一届世界赛，好像人气没那么高吧？”他环顾左右两位战友。

方锐脸上也有几分羡慕：“毕竟只是试水嘛……而且我们又是第一次在欧洲赛区露面，还不知道最后人家记住了我们几个人。”

“反正周泽楷是肯定被记住了，最后送机的粉丝里一大半都是外国人。说好的亚洲人在他们眼里长得都一样呢？”

“没有吧……”周泽楷觉得李轩和方锐至少夸张了七八成，“他们是去送其他队的。”

“咦，你不是很忙吗？”方锐看向江波涛，“不用赶着回剧组？”

周泽楷笑着摇摇头：“等人。”

“等谁——”

还没等问出口，方锐忽然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仿佛是为了验证他的猜测，包厢的门适时地被人敲响了。李轩离门比较近，顺手帮忙打开，看到外面站着吴羽策。

他脖子上还挂着媒体证，手里只捏着个手机，一看就是临时溜出来的。

“你来啦。”

他明显感觉吴羽策脸色憔悴了很多，肯定是连着好几天都没睡好。想着要多叮嘱几句，又觉得这么多人在场不太合适，再说吴羽策明显是来找其他几个难得见面的故友的，于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哟，来得这么快？”

方锐顺手给吴羽策扔了罐饮料，顺便时隔多年，又欣赏了一次吴羽策单手开易拉罐的绝技。

“这不是怕周泽楷久等嘛。”吴羽策瞥了他一眼，“顺便来看看你还在不在，不在就算了。”

“无情无义之徒，亏我刚才还努力阻止你们队长翻你黑历史。”

“什么黑历史？”

李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了方锐的嘴。

周泽楷迎上来：“不用那么急的。”

“媒体席那边我待不下去，人太多了。”吴羽策捋捋头发，“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特别热闹，明明还没到半决赛和决赛。”

他跟周泽楷、江波涛两个人打过招呼，然后转过身来，递给李轩一个有点疲倦的笑容。

李轩刚想说些什么，吴羽策的手机忽然响了。他鼓捣了一会儿，抬起头说：“难怪，黄少在那儿呢。”

他把手机屏幕展示出来，上面是他同事偷拍的照片。黄少天退役之后依然活跃在职业圈子里，曝光率很高，在充斥着荣耀粉丝的场馆里待遇和明星差不多。一场比赛来了周泽楷和黄少天两个人气爆棚的特殊观众，想必负责维持秩序的保安压力很大。

“他今天也来了啊？”

“来找喻队……喻指导的吧，还有蓝雨的那个小朋友。”吴羽策晃晃手机，“你们要去看看吗？”

李轩连忙摆摆手：“不了不了，就让他们蓝雨相亲相爱去吧，我们四期改天再聚。”

“你怎么这么不合群呢李轩大大，整天就往我们五期小团体里凑。”方锐用手肘顶顶李轩，“看来你的心态还很青春，爱跟年轻人一起玩儿。”

“我还是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当然年轻，和社畜方锐大大不能比。”

他们又在包厢里闲聊了好一会儿，吴羽策、周泽楷和江波涛在认真讨论比赛，倒是李轩和方锐还在乐此不疲地互相伤害。李轩记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和方锐那么熟的，他一开始是吴羽策同期的劲敌，两个人只要见面必约战，让吴羽策不止一次游走在违反宿舍纪律的边缘。身为队长，李轩当然要想办法阻止这一事态，久而久之自己反而成了方锐的损友，再加上首届世邀赛并肩作战的情谊，有时候互怼起来反而比吴羽策更顺畅。

“行了行了，不跟你扯了，我还得去队里看看。”方锐拍拍大腿站起身来，“我们回头再见。”

“正好，我也差不多该回酒店出稿子了。”吴羽策看看周泽楷和江波涛，“你们呢？”

江波涛回答：“剧组正好在S市的电竞基地拍摄，我们直接过去就好。”

周泽楷平时能聊游戏话题的人不多，这会儿明显还有些意犹未尽，但是时间有限，也只能依依不舍地说：“下次再见。”

方锐突然想起点什么，跑到周泽楷边上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记得给我准备点签名照啊，这样就能让妹子们轮流请我吃饭了。”

“你直接回酒店吗？”趁他们说话的功夫，李轩站到吴羽策身边和他并肩而立，“正好我一会儿也没事，送送你吧。”

 

S市的天气多变，乌云在傍晚的时候逐渐遮蔽了天空，把白天变成厚重的黑夜。

李轩陪吴羽策回休息室拿了电脑，正巧跟黄少天、喻文州打了个照面，然后一起步行回吴羽策公司安排的酒店。

媒体组的绝大部分人这时候还在场馆内没回来，整层的走廊都很安静。两个人的脚步踩在厚重的地毯上，几乎没有任何声响。

到了房门口，吴羽策插卡开门。

李轩并没有要跟着进去的意思。

“你还真的只是送送我啊。”吴羽策哑然失笑，“不坐一会儿？”

李轩伸手指指窗外：“马上要下雨了，我还是赶紧回去比较好。”

“那你把我伞拿走吧，酒店里有备用的。”吴羽策从自己的行李箱里翻出伞塞到李轩手里，“回去路上当心点，到家给我发个消息。”

“好。”

李轩接下伞，倚在门框边上看着吴羽策的脸。

“你别太累。”

吴羽策等了很久，最终从李轩嘴里听到这句话。他无声地笑了一下，点点头。

 

16

 

中国代表队在顺利地拿下了四分之一决赛，却在半决赛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荣耀世界邀请赛的赛制在近年发生了重大改革。考虑到观赏性和统一性，组委会大大弱化了单人赛的权重，仅在小组赛中计入总积分。而到了决赛赛段，则全部采取BO3的团队赛，也就是三局两胜制。而且开场就是六人参战，不设置替补，容错率因而更加降低。

中国队在半决赛的对手是出了名的团队赛劲旅。他们赛区的所有常规赛都围绕团队进行，尽管在小组赛时因为单人赛拖后腿，积分仅仅排名第二，然而半决赛就开始肆无忌惮地大发神威，第一局几乎打得中国队毫无反击之力。第二局靠着及时的战术调整勉强扳回一城，对方的士气不仅没有受挫，反而更加高昂，局势对中国队可以说是摇摇欲坠。

第三局开场不利。中国队一名年轻的选手因为心态不稳，在利用地形走位时稍稍慢了一拍——顶尖的职业赛中，细微的失误也是致命的。他的血条直接少了三分之一，好不容易被赶到的队友救下，双方一波血拼过后各自调整阵型，从数据来看中国队劣势更大。

在场的观众们都沉默了。越是这种关键时刻，越不敢轻易发出声响，生怕干扰了舞台中央选手们的发挥。

李轩注意到身边一位女观众全程握着她男朋友的手，指甲在手背上掐出几道红印。

战况进入到了胶着阶段，双方都在互相试探，偶尔接触也是浅尝辄止，再也没有爆发过大规模的团战。

李轩活动了一下手指，发现掌心里全都是汗。这会儿神经总算放松了一点，他开始想找人聊天，可惜李迅那个隐形富豪依然坐在内场，周围的人基本都各自有伴，于是他试探性地给吴羽策发了个消息：“这比赛看得我脑壳疼。”

原本他没指望吴羽策能回复。毕竟大家的眼睛都盯着比赛，更何况是媒体席，谁会有事没事看手机。没想到过不了多久，吴羽策还真回了。

“稳住就有机会。”

还没等李轩打字，赛场上又猝不及防地发生了一波团战。孙翔的一叶之秋独自闯入敌阵又全身而退，其余选手立刻跟上他的节奏，竟然强行带走了对面的辅助核心。

现场立刻爆发出山呼海啸的欢呼声，压抑了太久，所有人的情绪都被这一波漂亮的反击带到了至高点。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敢冲。”

李轩回忆起自己参加过的首届世邀赛，孙翔几乎以同样的方式打破过僵局，还拿下了那场比赛的MVP，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

“年轻人嘛……”

“他也已经是老将中的老将了好吧。”李轩发了个哭泣的表情，“我们已经被拍在沙滩上好多年了。”

“哦……也是，时间过得真快，我脑子里他还是刚出道的新人呢。”

吴羽策回完这句就消失了，想必是重新投入了工作之中。这段时间李轩大致了解了一下媒体出稿的流程，所谓的赛后报道大多是在赛程中就开始撰写了，更何况是这样一波三折的比赛，他们肯定要在情势分析上花大功夫。

他把屏幕上打到一半的字逐个删掉。

“话说我一直觉得你们俩挺像的，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他们还是虚空队长和副队长的时候，外界都认为吴羽策是李轩的影子，是他最坚实可靠的后盾，是可以根据队伍需求更改风格的多面手。只有李轩心里最清楚，不是那样的。

吴羽策的本质是冲锋在前的战士。情况越危急，他爆发出的力量就越庞大。那些需要他力挽狂澜的时刻，他从不会动摇，更不会失手。

世邀赛期间，在和孙翔、唐昊那些偶尔会显得有些冲动的后辈们相处时，李轩偶尔会想象，如果吴羽策换个职业，是不是定位也会发生根本性的转变，而虚空的风格和战术体系也会截然不同。

这些想法他从没对第二个人说过。

直到那天晚上，吴羽策第一次告诉李轩，战队曾想把他交易掉，而他依然坚持以鬼剑士的身份留在虚空的时候，李轩终于迟来地意识到一个事实。

一切都是早就注定好的，没有如果。

 

因为一叶之秋关键时刻的神勇发挥，中国队实现绝地逆转，终于有惊无险地战胜了对手，距离象征荣耀的金杯只有一步之遥。

比赛结束后，李轩熟门熟路地远离散场人流，直接来到媒体席出口处等吴羽策。

吴羽策据说在公司人缘非常好，但总改不了独来独往的性格，这些天习惯比赛结束就回酒店房间写稿，这样比较容易集中精神。等了没多久，李轩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单肩背着电脑包，潇潇洒洒地从通道里走出来。

看到李轩，吴羽策有点惊讶地停下了脚步。

“你也去？”

“我还是先送你回酒店啊，要不然找谁聊这么精彩的比赛。”李轩一脸疑惑地回答，“你要出去吗？”

吴羽策反问他：“你没看群？”

李轩把手机掏出来，这才发现“虚空战队养老院”已经刷了好几十条消息，淹没在各大荣耀相关和职业选手的讨论群之中，他完全没注意。

“我还以为大家在讨论比赛呢，就没点进去看……我错过什么了？”

“昊轩、兆蓝、老唐今天一起从X市飞来看后天的决赛，我们在群里讨论接机，你一直没回，李迅晚上又有事，我就说我去接他们吧。”吴羽策甩了甩手里的钥匙，“这不，还跟同事借了车。”

“哦哦，是我不好。”

李轩连忙在群里发了句“我和阿策一起来”，很久都没人回答，估计飞机已经起飞了。

“他们可真会挑时间，就不能买半决赛打完以后的票么。”走去停车场的路上李轩忍不住吐槽，“万一输了，岂不是白来一趟。”

 “大家又不是单纯来看比赛的。”吴羽策瞥了李轩一眼，“难得有机会，我们多久没聚了。”

 

17

 

从X市来的飞机晚点了一个多小时。从前虚空来S市打客场比赛的时候，也经常搭乘这班飞机，误点算是家常便饭。李轩和吴羽策坐到机场的快餐店里，边吃晚饭边等飞机落地。

很快李轩就觉得吴羽策不太对劲。他家教严格，平时吃饭都很专心，除非有紧急工作，不然极少刷手机。但是这会儿他几乎一直盯着手机，时不时回几条消息，点的汉堡放在桌上压根没动，顶多顺手拿几根薯条，机械地塞到嘴里。

一开始李轩还以为他是在和同事讨论今天的比赛，或是后天决赛的安排。然而他用余光瞥到吴羽策的聊天对象，似乎并不是主编，也不是李轩认识的任何同事。唯一可以确认的是，对面的头像是一位年轻女生的自拍。

李轩没来由地想起那天他们吃烧烤时的聊天。吴羽策对他“家里有没有催着找对象”的旁敲侧击答得避重就轻，李轩一听就明白，恐怕他的处境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是因为和家里斗智斗勇惯了，吴羽策才会养成那样倔强的个性，轻易没有转圜余地。

李轩刚想问是不是有什么事，需不需要帮忙，吴羽策突然比了个手势，拿起手机离开了餐厅。快餐店有面大落地窗，可以直接看到楼下到达层的情况。吴羽策离开没多久，李轩就看到他去了到达层某个空旷的角落打起了电话，神色有些凝重，李轩心里不由得跟着七上八下起来。

过了十分钟左右，吴羽策回来了。

“怎么了？”李轩连忙问道，“家里还好吗？”

“哦，没什么大事。”

吴羽策放下手机，拆开汉堡的包装纸咬了一大口。

看到吴羽策神色如常，李轩多少放了心。虽然他特别在意吴羽策的聊天对象，不过那毕竟是人家的隐私，随便打听不太好。

最后，他只能故作轻松地说：“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告诉我啊，让哥帮你参谋参谋。”

“能有什么情况。”吴羽策白了他一眼，“快吃吧，他们快到了。”

 

昔日队友重逢，让李轩瞬间把那点小小的烦恼抛到了脑后。

三个人大包小包，从X市带来了不少特产，说是为了一解队长和副队的思乡之情。

“该是我们招待你们才对啊，再说只要大家伙在一块儿，也就和在故乡没两样了。”

李轩和他们挨个拥抱过去。

“队长，多年不见，愈发精神了啊。”

杨昊轩和葛兆蓝的角色叫全透明和半透明，本人的打扮却完全和透明不搭边，完全就是街头最时髦的年轻人模样，杨昊轩的头发还做了亮眼的挑染。

他们和黄金一代比起来还很年轻，但是在职业圈里的发展前景比不上全明星，所以退役得比较早。幸好家里早已做了安排，这些年也都各自有了忙碌的工作。

治疗唐礼升则是因为年纪原因退役的。他本来加入职业圈就偏晚，性格又偏于安稳，退役后报考了公务员，算是全队唯一铁饭碗，目前也是全队唯一已婚男士。

五个人恰好坐满一辆车。吴羽策和李轩带他们去场馆附近的酒店入住，放好行李，随后在附近找了一家吃小龙虾的馆子当宵夜。从前还在队里的时候，他们也时常在比赛后聚众吃夜宵，除了当时不能喝酒以外，一切仿佛都没有变。

刚落座，立刻有人憋不住开始嚷嚷：“迅哥儿呢？发达了就忘了兄弟们？”

“他今晚有事，明天过来和我们一起。”

“说起来我们还没谢谢他呢，当初他说要给我们安排决赛门票的时候，还以为他在吹牛。”

“唉，谁说不是呢。我也是头一回知道他家里这么厉害，早知道以前多抱抱他大腿，搞不好还能混进他家公司，拿个股权激励什么的。”

“你不知道，他为了出国定居这事儿，连女朋友都吹了，人生就是有得必有失……也许他还在羡慕我们也说不定。”李轩给每个人面前都倒上啤酒，举起稍显简陋的一次性纸杯，“来，敬逝去的青春！”

“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嘛，我们都还年轻着呢。”杨昊轩毫不遮掩地表达了鄙视，“队长你歇着，还是副队说吧。”

吴羽策想了想说：“那就敬重逢。”

他们把各自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仿佛是对职业生涯没能尽兴喝醉过的补偿。

职业选手们平时能聊的话题相当有限，无外乎是比赛、战术、技巧，偶尔谈谈队里队外的八卦。如今分别数年，大家各奔前程，有人已有家室，有人漂泊在外。虽然聚在一起的感觉还是没变，谈论的内容却不知不觉有了天壤之别。

杨昊轩抱怨家里给他找的工作不喜欢，最近在计划跳槽，还是想回到游戏行业；葛兆蓝拿出自身经历劝他还是得去读个本科，现在哪里都看文凭；说到最后，两个人一起把羡慕的眼神投向唐礼升，说他工作稳定家庭幸福，简直是人生赢家。

“可我还是怀念以前打比赛的日子，现在每天都过得差不多，总觉得没什么激情。”他看着李轩和吴羽策，“还是队长副队好，把喜欢的事做成了职业。”

“不管大家在哪儿，还是可以因为荣耀聚在一起——就像今天这样，不是挺好吗？”

李轩用手肘顶顶吴羽策：“阿策，你说呢？”

吴羽策皱着眉回答：“别老问我这种问题，你知道我最不会长篇大论了。”

李轩半开玩笑地说：“你也知道，他们嘴上管我叫队长，其实心里最服气的人是你啊。”

“……无论什么选择，回想起来不要后悔就好。”吴羽策指指桌上一大盆小龙虾，“快吃吧，不然凉了。”

李轩总觉得吴羽策打完电话就有点心不在焉，不过虚空队员们难得相聚，每分每秒都很珍贵，他也就没再追问。

无论如何，现在最重要的事，是不久之后即将点燃，决定荣光归属的那场战火。

 

18

 

决赛开打之前，吴羽策遵守诺言，想办法为李轩弄到了工作证，可以在媒体席最佳角度观赏比赛，甚至比李迅费尽心思取得的内场票视角还要好。

“你们俩双宿双飞了，留我们在外面吹风，当真是一阵细雨洒落我心底。”

队友们投来羡慕嫉妒恨的目光。毕竟是开后门的编外人员，李轩多少有点心虚，吴羽策倒是不为所动。

“我同事生病了，队长自告奋勇来替他的工作，你们愿意的话也可以一起。”

“傻子才来当你们的电灯泡。”李迅连忙摆手，“对了，小盖知道我们会来看比赛吗？”

“他就在群里，当然知道……希望不会影响他的发挥。”

“要是他心理素质那么差，我和阿策当年也不会选他当接班人啊。”李轩把工作证挂到脖子上，“快进场吧，阿策还要去准备赛后采访。”

两拨人各自分开，李轩在吴羽策的带领下一路畅通无阻，他的同事们基本都认识李轩，不认识的也久闻大名，又都是游戏行业的，稍微聊上几句就熟络了起来。

还有人忍不住过来挖素材：“李队，之后有兴趣做个专访吗？关于虚空双鬼的。”

“什么呀，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李轩哑然失笑，“而且小吴老师就在你们身边，怎么不直接问他？”

“他总是问一句才答一句，我们做媒体的最讨厌这种受访人了。”

对方显然和吴羽策很熟，话语中充满玩笑的意味。吴羽策正捧着他的笔记本电脑，头也不回地说：“话这么多，怎么不去解说席呢。”

李轩突然想起了什么，走到吴羽策身边找了个位置坐下：“你们拿到今天三场的阵容了吗？”

“我之前问过喻指导，他没有全部透露，私下跟我说了小盖只会上第二场。”

话音刚落，BO3第一局团队赛的全息地图已在赛场里缓缓铺展开。解说开始介绍双方登场选手和角色，果然没有盖才捷。李轩和吴羽策虽然觉得有点可惜，但当比赛真正开始后，他们的注意力便完全集中到了双方的进退交锋上，至于那些角色背后的操纵者，反而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这一局中国代表队延续了半决赛逆风翻盘的气势，赢得干脆利落，直接把现场的气氛推向了顶点。

粉丝们一直对中国赛区的实力怀抱着极大的信心，然而中国代表队除了在第一届世界邀请赛旗开得胜外，连续几年都是铩羽而归。难得今年在家门口举办，所有人都铆足了劲，就等着一雪前耻，见证着他们支持了十几年的荣耀联盟重回世界之巅。

第二局，李轩和吴羽策如愿见到了盖才捷的驱魔师——“青之驱”的身影。

它和他们当年熟识的模样已然发生了很大改变。这几年荣耀又经历了数次大改动和等级上限提升，新武器、新装备更是层出不穷。作为继逢山鬼泣、鬼刻后的王牌，虚空战队在青之驱的雕琢上耗费了大量精力财力，终于让它取代扫地焚香成为了第一驱魔师，并成功入选今年的全明星和世邀赛名单。

对手显然研究过了中国队的战术特点，并作出了针对性的部署，第二局的战况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打到中途，中国队不幸遭遇埋伏，从势均力敌变成了明显劣势。驱魔师在本局团队赛中的定位不是主攻手，也缺乏撕开僵局的决定性招式，盖才捷按照他的步调，一点一点帮助团队稳住节奏，寻找逆转的突破口。

李轩和吴羽策看得出来，他的每一个操作都做到了极致。

可惜奇迹还是没有发生，中国队的所有角色先一步血条归零，以微弱的差距错失第二局。

“……小盖今年的世界赛之旅就到此为止了吗？”

虽然在中途就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李轩还是觉得心里有些空荡荡的失落。

“嗯，应该是。”吴羽策看着决胜局阵容，语气中也是充满惋惜，“就相信他的队友吧。”

或许每个人都曾以为自己的使命是拯救世界，只要付出足够多的努力，就可以上演戏剧性的绝地反击。然而时过境迁之后，才会认清绝大多数时候自己并非聚光灯下的主角，生为凡人终会力有不逮，不是每个故事都能迎来完美盛大的结局。

第三局，风雨欲来。

双方的角色在出生点渐次刷新，按照各自的战术安排，稳妥地彼此试探。

吴羽策放下手中的工作，聚精会神地盯着场上瞬息万变的局势。李轩却在某一秒鬼使神差地转过头去，注视着吴羽策在赛场灯光映照下轮廓挺拔的侧脸。

短兵相接，第一次大规模团战轰然打响。双方都没占到便宜，各自撤退重整态势。

“……阿策。”李轩突然开口，“我这辈子最遗憾的事情，就是没能和你一起捧起过冠军奖杯。”

吴羽策有些困惑地转过头，不明白李轩为什么会说出有些不合时宜的话。

中国队在地图上隐蔽的区域埋伏起来，派了一人出去当诱饵，眼看就要打出一波漂亮的合围，全场屏息凝神，解说们纷纷认为这是决定本局走势的关键。

“至少我们现在还能坐在这里看着他们，我觉得挺好。”

吴羽策这么说的时候，李轩似乎看见他的笑容，又转瞬即逝，快得像个错觉。

伏击战术完美成功，对方全队的平均血条瞬间下拉一大截，全场掌声雷动。从监控画面看，好几名选手的表情出现了动摇。

“……是啊，各自的人生，各自向前吧。”

李轩回过头，重新把注意力放回比赛。无论从感性还是理性的角度判断，他都已经怀抱了必胜的信心。他相信，选手席的那些年轻人们也是一样的。

他仿佛看到了当年代表虚空战队踏上战场的自己。

在全世界无数目光的注视下，一切喧嚣都瞬间远去了。只能听到不断加快心跳声，他知道他的搭档一直在身边，他们并肩出征，从未分离。

那两个金色的大字伴随着纷纷扬扬的礼花，瞬间照亮了整个赛场。

李轩有些恍惚地伸出手去，然后握紧了拳头。

荣耀。

 

19

 

直到身后的媒体席和眼前的赛场上传来山呼海啸的尖叫、欢呼和掌声，李轩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然后有了一点真实感：赢了。

尘埃落定，没有意外和反转，中国代表队就这样踏实而又艰辛地获得了今年荣耀世界邀请赛的冠军。粉丝们都希望象征至高荣誉的奖杯可以永远摆在自己家，然而事实上起起落落才是竞技体育的常态。无论如何，今年的结局对得起所有人的努力和期望，也为下一年的职业联盟奠定了更高的台阶。

李轩看向吴羽策，他一贯淡定的搭档此刻脸上也有按捺不住的喜悦。他们相视一笑，互相拍了拍对方的背。

李轩顺口问了一句：“我们那届夺冠的时候你什么反应啊？”

吴羽策说：“我喝断片了，记不太清。”

李轩以为自己听错了：“啥？”

“其实决赛那天我们庆功宴都准备好了，就在虚空的食堂里。”吴羽策的表情有点无奈又充满怀念，“他们好像约好了似的，拼命灌我。我连赛后采访都没看，直接就倒了。”

李轩完全能想象当时的场景。吴副队在队里一直是冷静自持的代名词，难得有可以放肆的机会，那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当然不会放过他。但他从未听吴羽策提起，更没有他居然会被人灌醉的认知。

“今晚还要喝小盖的庆功酒呢，我们互相监督。年纪大了，得悠着点儿。”

李轩突然有点怂：“小盖本人又不在，人民群众就别互相伤害了吧？”

“那你得跟其他人达成共识，毕竟后来他们跟我唠叨了很久，说直到退役也没见队长喝醉过。”

“我那叫职业选手的专业素养好吗！整天想着摄入酒精成何体统！”

李轩笑骂了几句，场上的灯光再次慢慢变暗，是颁奖仪式要开始了。

按照惯例，冠军队的每位选手都要单独发言，包括替补。这回是真正意义上的主场作战，可以尽情地使用母语表达，也不用担心翻译漏了关键信息，所以每个人都很兴奋，有些擅长说话的一拿到麦克风就开始滔滔不绝，让人联想到当年在苏黎世，差点让主持人在台上抓狂的黄少天。

麦克风传了一圈，递到盖才捷手里。

身为前辈，他显然比几位年轻的选手更沉稳些。他先像其他人一样表达了谢意，反省了自己的短板和不足，然后放慢语气说道：“最后，我还想感谢一直陪伴我走在职业道路上的，虚空战队的前辈和队友们——我知道你们在现场看着我，幸好我没有让你们失望。”

他展在舞台上深深地鞠了个躬。

“是你们带我看到了更广阔的的风景，也祝你们一路顺风，实现更多的梦想。”

他说得很顺畅，一看就是经过了很多次预演。但是说到最后，他的尾音仍然控制不住地带上了哽咽。

“感谢荣耀让我们相逢。”

 

当晚的聚餐，比给杨昊轩他们接风的那顿更加尽兴。一方面是心中最大的石头已经放下，另一方面则是第二天其中几人就要回X市去了，李迅还会多留几天，不过他很快就会飞往大洋彼岸定居，下一次全队齐聚已是遥遥无期。

所谓有花堪折直须折，人生得意须尽欢。

众人果然没再给李轩求生的机会，使出了浑身解数车轮战。李轩酒量本就非常普通，要不了几轮就缴械投降，开始往卫生间跑。

吐过几一次终于清醒了点，其他人也都差不多濒临极限，战况总算缓和下来。李轩从快要宕机的脑子里挤出一丝清醒的意识，发现吴羽策好像很久都没出现了。

他想起刚才似乎在餐厅门口瞥见过一眼，于是扶着脑袋出门，看到吴羽策果然倚着柱子在打电话。

他觉得吴羽策从半决赛那天晚上起就不太对劲。包括吃饭时心不在焉、避着人长时间地打电话、看手机发消息的频率明显多于平时。

酒精的作用下，思维的运转效率低得令人发指，胆子却大了不少。李轩实在无法遏制自己在意的心情，又从背后靠近了些，听到吴羽策的手机里传出的分明是个年轻女孩的声音。

“行吧，你等我回来再说，就这几天。”

吴羽策扔下最后一句话就挂断了电话，转身看见李轩站在那儿，眼神不太聚焦，连忙大步走过去扶住他。

“还行吗？是不是该回去了？”

“吴羽策同志你……跟我说实话。”李轩清清嗓子，勉强让自己看起来更有气势一点，“是不是和女朋友吵架了？”

吴羽策一脸莫名其妙：“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都听见了，电话对面是个小姑娘。”

“哪来女朋友，那是我远房表妹。”吴羽策干脆拍了拍李轩的脸，“她和家里吵架了，事情有点复杂，等你明天酒醒了再告诉你。”

“哦……哦，表妹啊……”

李轩听到吴羽策的话，虽然松了口气，头却不知为什么更晕了，胸口还有股气兜兜转转，怎么都出不去，憋得他心慌意乱。

有些话要不干脆趁着酒劲问清楚，不然醒了也许就没机会了。他模模糊糊地想。

“阿策，你之前是不是提过……如果今年中国队夺冠，你有件事要跟我说？”

“我是有话要跟你说，但怎么着也不是现在啊。”

李轩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可以让我先说吗？”

吴羽策让他站正，抱起双臂：“行啊，你说呗。”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跟你告白了，你会怎么回答？”

“那当然得看是谁。”

“假如那个人也是男的……”

吴羽策不假思索地回答：“周泽楷可以，方锐不行。”

“我没跟你开玩笑……！”

李轩狠狠地捋了一把头发，然后伸手抓住了吴羽策的肩膀。

“如果你的前队友兼搭档，我，李轩，跟你告白，你会怎么回答？”

吴羽策愣住了。许久，他用有些冰凉的掌心贴住自己的额头，喃喃自语道：“我是不是也喝多了？”

 

20

 

李轩睁开眼睛，觉得头疼欲裂。

他对着天花板发了好一会儿呆，终于回想起昨晚发生了什么。自己撞见吴羽策和某位年轻女孩打电话，一时头脑发热，就借着酒劲跟他说了些平时没胆子讲，或许压根还没来得及在心里细细想过的话。

至于吴羽策的回答，以及后来是怎么回的家，他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了。

李轩躺在床上，清晰地听到客厅来传来的打字声。一直当鸵鸟也不是个事儿，他做了半天心理建设，终于把心一横，翻身从床上坐起来，推开门走出去。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要是吴羽策不接受，大不了马上收拾行李滚蛋。

李轩轻手轻脚地溜到卫生间，吴羽策正戴着耳机沉迷工作，没发现他已经起床了。洗漱完毕顺便冲了会儿冷水之后，李轩一副壮士断腕的模样准备迎接接下来的尴尬场面，暗暗祈祷吴羽策把他冒冒失失的告白当成醉话，结果天不遂人愿，吴羽策就看到李轩出来，摘下耳机，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想先吃饭还是先聊聊昨晚的事？”

这时候装傻未免太不负责了，李轩思前想后，决定取个折中的方案试探一下：“那啥，你就当我酒后胡言乱语行不？”

“那怎么行。”吴羽策“啪”地一声合上电脑，“我想说的话被你抢先了，我怎么能听过就算？”

李轩觉得自己可能还没睡醒，吴羽策说的全是中文，但是连在一起是什么意思，他半天没明白。

“我说——你的前队友兼搭档，我，吴羽策，本来打算等中国队夺冠就跟你告白，结果被你给抢先了。”

吴羽策的表情相当认真，李轩也知道他不会拿这种事看玩笑。他挠挠脸颊，半天终于吞吞吐吐地憋出一句话：“什、什么时候的事啊？”

吴羽策捧起咖啡杯喝了一口：“好多年了。”

“那为什么之前在队里的时候不说？”

“因为你怎么看都不像能接受和同性谈恋爱的人啊。”吴羽策答得理所当然，“而且我喜欢你是我的事，和你本人有什么关系。”

李轩彻底没了脾气：“你这人我行我素的毛病能不能改改……要是我们俩后来再没遇上，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不说了？”

“其实我几个星期前跟方锐见面的时候，还告诉他我不准备让你知道呢。”

“那怎么突然……”

“因为有些事，过了就是过了，将来无论怎么后悔都没法再追回来。”

吴羽策用勺子搅了一下咖啡杯，里面的液体已经冷了，光是闻味道就能感觉到微微的苦涩。

“我这段时间看了很多录像，其中就有你当年打世邀赛的片段。看着看着，我突然很不甘心，那时候在赛场上和你并肩作战的人不是我，最后和你一起捧杯的人也不是我。”

他朝李轩笑笑，把手交叠到一起放在膝盖上。

“哪天你一无所知地和别人走进了婚姻的殿堂，而我却连自己的感情却没有坦然面对过，到时候我一定会更加不甘心。所以我还是决定试一试，就算没什么成功的概率，也是我给自己的交代。”

“你怎么知道没有成功的概率……”李轩的声音听起来并没有底气，“也许我只是……不懂呢。”

“还不是我体谅你惯了，怕让你烦恼，到时候连朋友都没得做。”

“现在又不怕了？”

吴羽策两手一摊：“大不了我搬家走人，这辈子再也不在你面前出现呗。”

李轩盯着吴羽策看了很久，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

“有时候觉得我俩哪里都截然相反，有时候又觉得我们真挺像的。”他抽了张纸巾擦擦眼角，“我刚才想的跟你一模一样。要是你没法接受我，我立马收拾箱子，绝不让你为难。”

“所以呢，你又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我也说不上来……其实我也思考过，未来想和怎样的对象共度一生，最后发现还是和你在一块儿最开心。”

吴羽策撑着下巴想了想说：“很多人都会有类似的想法，我觉得那不一定就是喜欢。”

“不止那样！”李轩连忙补充，“当我意识到的时候，我的脑子里已经都是你了。我老是忍不住在意你有没有好好吃饭，会不会太累，是不是又熬夜了……我有时候会想，这次租房的时候碰巧遇到你，大概就是上天的安排，让我好好看清楚自己的内心，不要再迷迷糊糊不开窍，错过了最重要的东西都不明白。”

李轩说得诚恳，生怕吴羽策不相信，恨不得把自己的心剖开来放在他面前。结果吴羽策并没有嘲笑他有些语无伦次的回答，只是把电脑挪开，伸出手，覆上了他的手背。

“以前的我们未必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吴羽策说，“等到现在也没什么不好。”

他们感受到彼此肌肤的温度和血管的跳动。李轩翻转过手心，握住吴羽策的手指。

这两双手曾经追逐过共同的光，多年之后又再度重逢。

最重要的问题解决了，李轩又想起另一件事：“对了，你表妹是怎么回事？”

“她啊……荣耀打得不错，一直有高三毕业就去做职业选手的想法。正好这段时间收到了青训营的邀请，但是家里不同意，于是天天吵架。上次在机场就是她离家出走了，我妈让我在电话里劝劝她。”

“能被你夸打得不错，说明确实挺有天赋吧。”

吴羽策从手机里调出表妹发给他的竞技场排名和副本记录递给李轩：“我问了她三个问题：能不能坚持每天十小时以上的枯燥训练；能不能接受试训淘汰还得回去上学；即便作为选手出道，有没有做好整个职业生涯都只能成为别人陪衬的心理准备。”

李轩赞许地点点头：“她怎么回答？”

“她说她想试试。正好接下来有假期，我打算回去一趟，作为教练，让她亲身体会一下职业选手的节奏——如果能接受的话，我会想办法说服她的父母让她去试训。”

“那你还真是帮忙帮到底啊。”李轩感叹道。

“当年我决定去做职业选手的时候，没有人支持我，但我还是走到了现在。”吴羽策回答，“她有权利看看自己的梦想到底长得什么模样。”

 

吴羽策出发的那天，李轩陪他一起去了机场。

办好登机手续，两个人一起走到安检口，李轩千叮咛万嘱咐，就怕吴羽策忘带东西，最后搞得吴羽策都有点不耐烦了。

“我就走一个星期，而且是回家，不是出国。”他皱着眉头抱怨道，“你果然比我妈还啰嗦。”

李轩差点脱口而出“这不是舍不得你嘛”，想想又觉得有点矫情，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行吧，那飞机落地了跟我说一声。”

“知道了，起飞前我会给你发消息的。”

吴羽策说完，拖着他的行李箱，一边潇洒地挥了挥手，一边转过身去，走进了安检通道。

阳光透过机场的穹顶洒到地砖上，李轩站在原地看着吴羽策的背影，忽然有点恍惚。

吴羽策出道后的第一个夏休期要从X市坐飞机回家，李轩怕他人生地不熟，于是主动提出送他去机场。吴羽策刚才转身挥手的动作，和当年的那个少年毫无二致。

就在那个瞬间，李轩确定了一件事。

只要和他在一起，青春和梦想被埋入坟墓的那天就永远不会到来。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