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鸡

[辅贤/治贤]All Alone with You（1-2）

《夜的第X章》正文的辅贤线（含治贤兄弟），早就想写了，没有他们的故事是不完整的！

正文目录可以戳这里，每一章都会注明配合正文的哪部分阅读，比如1-（11）就是对应第11章的意思。

和第二季同步更新。另外好多人催更《当你葬于深海》，我也很想完坑啊但是分身乏术怎么办！！

===

1-（11）

很长一段时间里，一乘寺贤都觉得自己和一株蘑菇没什么区别，只靠水分就可以沉默地活着。

 

那个被他视作生命之源的人，曾经是他的哥哥一乘寺治。

福利院的生活既不愉快也不轻松。由于经费有限，五岁以上的孩子只能得到维持基本温饱的食品衣物，不会受到太多照顾，还需要承担公共区域的清扫工作。其他孩子聚在一起玩耍的时候，一乘寺贤总是躲在角落里，一遍遍地阅读仅有的几本快被翻烂的书。

没有人愿意和一个又瘦又小、讲话声音轻得听不见、从不敢正眼看人的男孩做朋友，更没有前来考察的大人看得上他。

一乘寺贤不在意那些，因为有哥哥在就足够了。

哥哥会变魔术般地拿出他从没见过的零食和玩具，会耐心地教导他不懂的功课，还会赶走欺负他的小朋友。哪怕是保育员和老师，只要稍许对他粗鲁了些，哥哥也会毫不畏惧地将他们推开。

面对一乘寺治可以用霸道形容的行为，那些人会挂着讪讪的笑容离开，然而并不会批评他。

因为他是“天才”——他的智商远超建院以来的所有孩子，而且几乎样样全能，是注定会从这方天地飞出去、取得了不起成就的人。

当然，也能给福利院带来可观的名望与利益。

想要收养他的人络绎不绝，一乘寺贤为此担心得睡不着，生怕哪天醒来哥哥就从身边消失了。

当他吞吞吐吐地把害怕的事说出口，哥哥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发，说：“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

于是一乘寺贤再也不害怕了。只要有哥哥在，去哪里都无所谓。

 

参加完某场测试后，一乘寺贤和一乘寺治被同时带走了。

一乘寺贤很清楚，他们想要的人是哥哥，他只是可有可无的赠品，甚至可能是拖累。但他还是很高兴，因为哥哥遵守了约定，他们会永远在一起。

新的住所很宽敞，与福利院狭小的房间和床铺不可同日而语，每天的餐食也丰富了许多。房子有好几层楼，孩子们可以尽情地跑上跑下。不过一乘寺贤还是最喜欢图书室，除去上课以外的时间，他都会待在那儿，直到哥哥下课回来。

在课堂上，一乘寺贤头一回亲眼看见了暴龙机，还从影片里见到了数码兽诞生的全过程。老师说，表现足够优秀的孩子，离开这幢房子时就能拥有自己的数码兽伙伴。

哥哥将来的数码兽一定很威风凛凛。一乘寺贤想。

他以为日子将会一直这样过下去，却没想到这段时光将会成为他永恒的噩梦。

一乘寺治待在他身边的时间越来越少，几乎每隔几天就会被带走，期间杳无音信。回来的时候，总是满脸疲惫的样子，一乘寺贤问他去了哪里、去做什么，他只是摇摇头，不太自然地用别的话题带过。

再后来，一乘寺治失踪的时长达到半个月，一乘寺贤再也忍不住，鼓起勇气找到平时对他最友善的老师，问他知不知道哥哥在哪。

“你的哥哥是难得一见的天才哦。”

那个人的表情和语气，一乘寺贤现在想起来，还是会觉得毛骨悚然。

“他在编写非常厉害的程序，等到完成之后，就可以保送到顶尖大学继续念书。”

“可是……哥哥他很辛苦。”

一乘寺贤紧紧抓着项链吊坠，那里面是他和哥哥唯一的合影，仿佛只要握着它就能够得到一点勇气。

“能不能……稍微、让他休息几天呢？”

对方眼中的温度降低了几分，脸上的笑容顿时显得有点阴沉。

“你哥哥做的事很重要，千万不可以打扰他。”

一乘寺贤打了个冷战，赶紧鞠躬道歉，转身跑回了房间。他把自己包裹在厚厚的被子里，心中的不安愈发浓重。

睡吧，睡一觉就好了。他默默地安慰自己。

如果哥哥去上了大学，自己也能一起去吗？或者自己可以找个地方打工，两个人租间小小的房子，度过平静又平凡的一生。

那是一乘寺贤在有限的认知中所设想过的，最幸福的未来。

就像是小时候哥哥和他一起吹的肥皂泡，在阳光下折射出梦幻的彩虹，轻轻一戳就碎了。

 

这天一乘寺贤正趴在书桌上打瞌睡，恍惚间听见门口熟悉的脚步声。他一激灵，立刻冲过去打开了房门。

外面是半个多月没见面的一乘寺治，以及他身后两个高大的男人。

哥哥的头发有些凌乱，眼镜镜片上有些模糊的痕迹，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

一乘寺贤察觉到他不太对劲，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扯扯他的衣袖，被不着痕迹地抓住了手腕。

“洗个澡而已，你们该不会也要跟过来吧。”

一乘寺治用生硬的语气问那两个男人，对方则不置可否。于是他提高声音说“贤也一起来”，用力拉着一乘寺贤进了浴室，“砰”地关上门，把水流开到最大。

他连衣服都没有脱，热水从头顶浇下来，打湿了他的头发，让他看起来像一株暴风雨中摇摇欲坠的植物。

“哥哥……？”

一乘寺贤从未见过这样的哥哥，顿时手足无措，任由水溅到自己身上也忘了躲。

“贤。”

一乘寺治忽然抬起头，眼神亮得吓人。

“你答应我一件事。”

一乘寺贤吓得不知道怎么回答，哥哥是哪里不舒服吗？还是遇到了什么麻烦？还没来得问出口，他的肩膀就被一乘寺治狠狠捏住了，用力之大让他觉得骨头都差点碎掉。

“听到了没有！贤，回答我！”

“是、是……”

一乘寺治深深呼吸了几口气，然后一字一顿地说：“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你一定、一定要想办法逃跑。”

一乘寺贤整个人都在发抖，声音也带上了哭腔：“我能去哪里呢？哥哥不和我一起吗？”

“哪里都好，总之要离开这里……”

话音未落，外面就传来了粗暴的拍门声，甚至门把手都被转了几下——由于一乘寺治刚进来就上了锁，他们没能打开。

一乘寺治立刻把自己和一乘寺贤的衣服脱得干干净净，赶在他们找到浴室钥匙之前，拿沐浴露搓出大量泡沫覆盖住两个人的身体，装作真的是在洗澡的样子。

“马上就好了！”他大声喊道，“说好了给我十分钟，这才多久啊！”

敲门的动静还真的消停了。一乘寺治一边拿起花洒冲干净身上的泡沫，一边压低声音说：“我刚刚说的话一定要记得，贤。”

一乘寺贤只能茫然地点点头。哥哥终于露出了难得见到的笑容，湿漉漉的手臂拥抱住了自己，温暖的，带着沐浴露清新的味道。

短暂的相聚过后，一乘寺治就乖乖地跟着两个男人离开了。和往常一样，直到消失在走廊转角也没有回头。少年已经开始抽条，一乘寺贤注视着兄长瘦高的背影，突然觉得心跳得很快，仿佛某种不好的预兆。

三天后，一乘寺贤收到了“一乘寺治工作期间因心脏病发作，抢救无效去世”的消息。

前来传达噩耗的仍然是那位老师。他语带哽咽，一边用纸巾擦着眼睛，一边搂住一乘寺贤。

“你哥哥真的很优秀，发生这样的事，我们都很难过……”

一乘寺贤挣脱开对方，满脸都是难以置信。

他努力控制着颤抖问道：“请问我哥哥现在在哪里？”

“他之前在医院，现在已经被送去殡仪馆火化了。很抱歉，因为实在太突然，我们都手忙脚乱的，所以来不及通知你……”

“让我去见我哥哥！”

一乘寺贤遗忘了敬语的用法，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大声喊着，最后的音节带上了嘶哑的尾音。

“让我见他！！”

“请冷静一点，小贤。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你哥哥已经不在了。”

老师抓住他纤细的手腕，半强迫地将他按在椅子上。

一乘寺贤的头脑一片空白。他流不出眼泪，四肢的血液瞬间抽离，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而麻木。

不在了……是什么意思呢？

就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不是旅人终有回家的那天，而是像水滴融入大海，像风回归旷野，像太阳掉下地平线。上次用过的沐浴露还摆在架子上，擦过的毛巾好像还没有彻底晾干。可是在这个房间里留下过痕迹的人不会再回来了。

一乘寺贤不记得父母的模样，当别人告诉他“你的爸爸妈妈去世了”的时候，他只是懵懂地点点头，然后抓住哥哥的手。

现在，这双手仅存的温度也被抽走，变成了冰冷的、轻飘飘的一句话。

他喃喃自语地重复道：“我要见我哥哥。”

“小贤。”

老师在他面前蹲下来，声音低沉。现在回想起来，那大概就是所谓恶魔的低语。

“你的哥哥正在设计一件伟大的作品，可惜还没有完成，他不会安息的。”

——“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你一定、一定要想办法逃跑。”

如今这个状况算是一语成谶了吗？哥哥出了意外，可他能逃去哪里呢？

恶魔的蛊惑仍在继续。

“小贤，你要不要去看看？那是你哥哥唯一留下的东西。”

天人交战之后，一乘寺贤还是同意了。无论出于感情还是理性，他都无法拒绝。

他知道哥哥大概是在编写程序，他对这个领域的了解仅限于课堂所学，是皮毛中的皮毛。然而在看到那些代码的瞬间，一道刺眼的闪电划过，原本云雾缭绕的画面忽然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怎么样，能看懂吗？”

身边人们的焦急溢于言表，一乘寺贤盯着电脑屏幕，轻轻点了点头。

“太好了，小贤！我就知道你绝对不比你哥哥差！”

老师激动地握住他的手，掌心黏腻又潮令人不适，但是一乘寺贤已然丧失了把手抽回来的力气。

“怎么样，代替小治继续把它做完吧！这也是小治的遗愿，他一定会很欣慰的！”

一乘寺贤透过密密麻麻的代码，仿佛看到一乘寺治皱起的眉头。他的叮嘱不断在脑海中回荡，逐渐被另一句话涂抹、替代。

“不完成那个作品的话，他不会安息的。”

在此起彼伏的惊叹和鼓励声中，一乘寺贤睁大双眼，怔怔地流下泪来。

 

2-（11）

一乘寺治离开之后，一乘寺贤以为自己会崩溃，然而悲伤、孤单与恐惧并没有如预料般袭来。只要他心无旁骛、聚精会神地敲打键盘，就可以变成一台机器，停止感知与思考，仅靠着屏幕发出地荧荧微光就能存活下去。

哥哥留下的半成品就像救命稻草，他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坐在电脑边工作，以至于原本急切想要看到成品的人也纷纷劝他注意身体，可他充耳不闻。

至于之后自己要何去何从，一乘寺贤从未想过。

生命之源已然干涸，举目所及唯有荒芜，逃跑与否也无所谓了。他剩下的执念只是完成哥哥的心愿，然后就可以彻底解脱。

这一年，一乘寺贤十岁。在福利院档案登记的生日当天，他收到了一份特殊的礼物。

他对这个日子并没有期待。确切地说，他不认为自己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意义。

哥哥在的时候，会为他亲手制作小蛋糕作为礼物，有时候则是一本书、或是一袋色素含量超标的装饰糖果。那是一乘寺贤的认知里，“生日”仅有的特别之处。

面前的盒子里躺着一台漆黑涂装的暴龙机。

一乘寺贤认出来，那是他曾经很希望得到的东西。他瞥了一眼，然后毫不留恋地将头转了回去。

“还没有到实际测试的时候，我不需要数码兽。”

“这不是试验品哦，小贤。”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身边的人们对他讲话的态度，竟然带上了一丝谄媚。

“你一个人很寂寞不是吗。我们从福利院要来了你的DNA样本和脑部扫描数据，培育出了属于你的数码兽伙伴。”

“……我的，数码兽伙伴……？”

一乘寺贤终于被吸引了些许注意力，他拿起暴龙机，看到机身下方有一行激光蚀刻的字母：KEN。

“是啊，据说是非常厉害又罕见的品种，真不愧是小贤。”

一乘寺贤半信半疑地按下中央的启动键，小小的屏幕由暗变亮，上面浮现出一颗跃动的数码蛋，仿佛马上就要破壳而出。

不需要那人的催促，一乘寺贤用指尖轻轻触摸了一下数码蛋。与此同时，一阵刺眼的光芒笼罩了他的视野。

等到反应过来，他的手心里多了一团软绵绵、暖呼呼的小东西。

它通体嫩绿色，只有拳头那么大，脑袋上覆盖着树叶形状的遮挡物，甚至还叼了个貌似婴儿奶嘴的玩意儿。

一乘寺贤把它捧起来与视线齐平，然后对上了它黑不溜秋闪闪发亮的眼睛。

被小东西柔软的身体蹭上指腹的瞬间，一乘寺贤觉得自己好像又重新活了过来。

 

一乘寺贤有很多特权，比如他不用将数码兽放在暴龙机里饲养，可以与它真正地朝夕相处。

他给它取名为绿叶兽。没过多久，绿叶兽就完成了一次进化；三个月之后，它又顺利进化到了成长期，变成了一条半臂长的毛毛虫姿态。听起来有点吓人，但在一乘寺贤眼里，虫虫兽就是最可爱的存在。

他絮絮叨叨地跟它说很多话，并且确信它全都能够听懂。当他工作的时候，它会乖乖地在他的膝盖上缩成一团，用漆黑的大眼睛盯着屏幕，又扭回头注视着主人的脸孔，好像在问：小贤在做什么呢？

“这是可以让人类和数码兽互相理解，更加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程序哦。是我哥哥留下来的很重要的东西。”

这是老师传达给他的话语，一乘寺贤曾对此深信不疑。不过随着编写进度，他渐渐察觉到许多不太对劲的细节，油然而生一股不安。可惜他所学有限，也没法像哥哥那样触类旁通，终究只能根据老师的要求继续下去。

终于，在哥哥离去一年后，一乘寺贤完成了全部程序的编写。老师用激动的语气告诉他，几轮测试都很顺利，他亲手制作出了一份伟大的作品，你哥哥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一乘寺贤只是深深地叹息了一声，抱紧怀中的虫虫兽，觉得窗外的阳光分外刺眼。

他还记得那是万物苏醒生机勃勃的五月，他久违的被允许离开住所，在几名工作人员的“陪伴”下，去周围街区散散步。

突然，一阵尖锐的警报划破耳膜，一乘寺贤抬起头，看见天空中不计其数的无人机呼啸而去，前方的马路上也开始有警车和救护车拉着警笛驶过。没过多久，街上的屏幕都开始播报同一条新闻：东京某游乐园内突发成熟期数码兽骚乱时间，目前伤亡情况不明。根据当天的客流情况初步估计，受害人数将高达数百人。

现场发来的视频里，巨大的数码兽们嘶吼着前行，如同踩碎塑料做的玩具似的，把游乐园的设施变成废墟，简直像科幻电影中的怪兽降临现实。

一乘寺贤有些恍惚地站在原地，耳朵里开始充斥着惊呼与哭泣，就像无数双从深渊里伸出的手，争先恐后地要将他扯进漩涡。

哥哥，这就是外面的世界吗？为什么所有人都这么惊惶，像目睹末日一样？

看起来一点也不美好，但是我会乖乖听你的话离开那里。他想。

一乘寺贤是被强硬地带回去的。刚一进门，他就看到了众人脸上按捺不住的笑容，那是一种骇人的狂热情绪，连怀里的虫虫兽都弓起背脊，摆出了戒备的姿势。

“做得好啊，小贤！”

老师从座椅上起身，走到他面前，摸了摸他的头发。

“你果然是比你哥哥更优秀的天才。”

这句话让一乘寺贤感到不适，他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然后鞠了个躬。

“这样我的任务就完成了吗？”

“是的，非常圆满。”

“那么……请问我可以见见我哥哥吗？”

话音未落，周围的几个人脸色就变了。一乘寺贤不明白他们是什么意思，鼓起勇气，挺直背脊继续说下去。

“请问我可以带着他的……骨灰……离开这里吗？”

起初响起的是几声零星的嗤笑，随后便是此起彼伏、无法控制的大笑声。此时此刻，他们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嘲笑一乘寺贤的天真了。

“你不去欣赏一下你的作品吗，小贤？”

老师打开手机上的新闻，最新播报已经有几十名游客确认丧生。

“他们都是因为你而死的哦。你就是杀死他们的凶手。”

“……诶？”

“没有你的帮助，那些数码兽根本不可能乖乖听话，根据我们的指令对游乐园人群最密集的区域发动袭击啊。”

一乘寺贤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逐渐冷下去，冻成冰锥，再从内脏和皮肤中穿刺出来。

“本来你也是要被抹除的，但是看在你那么听话、又那么聪明的份上，就让你安稳地度过余生吧？”

他用力捏住一乘寺贤的下巴，满意地欣赏着男孩放大的瞳孔。

“你还不明白吗，一乘寺贤。除了继续为我们‘枭’效力之外，你已经没有地方可去了。”

虫虫兽从一乘寺贤怀里一跃而下，吐出大量粘稠的丝线，想要赶走这些让主人害怕的坏人。然而它的力量太过弱小，立刻就被粗鲁地捞起来，掐住脖子动弹不得。

一乘寺贤如梦初醒，惊慌失措地大喊道：“别伤害虫虫兽！”

“还想再见到它的话，就安分一点。”

这是“老师”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在那之后，一乘寺贤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暴龙机被夺走，虫虫兽化为光点，变成数据关进了暴龙机里。而他自己则被蒙上眼睛带到某个位于地下的基地，自此后的三年里，再也没能感受过阳光洒落在皮肤上的温度。

 

地下的时光就像一场无法醒来的混沌的梦。分不清白天与黑夜，也不知道日期走到了哪一天，只能靠定时送来的三餐判断时间。

除了一乘寺贤之外，那里还有许多所谓“枭组织”的边缘人员。他们有着千篇一律的苍白脸色和瘦弱的身体，每天的工作就是坐在电脑前，机械地敲击键盘，或是巍然不动地待在那儿监控数据。

一乘寺贤从不和他们打交道，也没有被分配其他的“工作”。他就像是被利用完的棋子，被随手扔到堆满灰尘的角落自生自灭。

反正主程序的架构已经完成了，即使需要迭代，也会有比他更专业的人去做，他不再是必要的。

暴龙机被拿走后，一乘寺贤也再没能见到虫虫兽。和哥哥一样，它时常出现在他的梦里，用头顶蹭蹭他的手，然后变成模糊的影子消失。

他曾远远见过某个安保人员拿出一筐暴龙机把玩，其中就有他的那台。于是他知道虫虫兽也在这个基地里，和自己身处同个空间。可惜他势单力薄，实在没办法正面对抗，于是他花了大量时间打探基地的地形、监控线路和安保措施，希望可以找到机会与虫虫兽重逢。

没想到这些研究，居然歪打正着地救了一位女孩。

人如其名，给他暗无天日的生活带来了一丝光亮。

那个女孩是从外面被抓来的，就关在一乘寺贤的房间隔壁。年久失修的墙壁有不少裂缝，于是他看清了女孩无助的脸孔，也知道了她的名字。

“枭”似乎是盯上了她具有特殊属性的数码兽，连同她本人也受到了残忍的折磨。每次回到房间，一乘寺贤都能看到她新添的伤痕，以及逐渐暗淡下去的眼神。

“小光。”

他凑过去，从缝隙里递过去一张小纸条。

“明天吃完晚饭之后，你就说身体不舒服，想办法去到医务室。我会提早偷走所有的肠胃药，医生肯定会临时离开去拿新的药，到时候你就按照这上面的路线出去。”

女孩艰难地睁开眼睛，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你放心，那时候正好是换班时间，防备很松懈。一路上的监控我也会帮你处理掉——但是地面上那个工厂也是他们的产业，所以不可以找任何值班工人求助，一定要偷偷从后门溜走，越远越好，再问路人要手机报警，知道吗？”

女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脸上仍有难以掩饰的惧怕。一乘寺贤将手从缝隙处伸过去，握住对方冰凉的指尖。

“你的爸爸妈妈和哥哥肯定很担心，为了他们你也要勇敢一点。”

“小贤呢？你明明清楚怎么出去，不和我一起走吗？”

一乘寺贤语带自嘲，微笑着摇摇头。

“不了，我没有地方可去。”

 

计划实行得很顺利，可惜一乘寺贤并没有途径知晓女孩最终是否安全回家。

他猜测“枭”应该是怀疑过自己的，然而还没来得及深入调查，整个基地就遭到了DMI特殊部队的全面扫荡。

那时候的一乘寺贤还不知道什么是DMI，更不知道他即将迎来命运的转折点。他只知道基地突然冲进来好多全副武装的人，很多“枭”的成员都被逮捕，甚至有些意图反抗的家伙当场就被击毙了。

他本想趁乱找回自己的暴龙机，结果刚刚碰到外壳，身后就传来几声喝骂，让他举起手来。

后面发生的事太过混乱，一乘寺贤回忆起来，只能想起几个断断续续的片段。

他如愿见到了虫虫兽，不过只有短暂的几秒钟。由于他的精神状态极度不稳定，再加上持枪的DMI队员步步逼近，虫虫兽进化到了成熟期刺钉兽，同时陷入了暴走状态，开始无差别攻击所有靠近的人类和数码兽。

当然，再怎么战斗力爆表，寡不敌众的结局就是很快被制服。

在他撕心裂肺的恳求下，DMI没有当场抹杀刺钉兽，而是将他们一起带了回去。

随后便是漫长的调查和审讯。

考虑到一乘寺贤未满十四岁，而且全程都不知情，可以认定为被“枭”胁迫的受害人，故而不必为游乐园事件承担刑事责任。但是他之后的活动都必须受到DMI的严格监视，装载着虫虫兽的暴龙机也要收缴，冻结实体化和进化的一切权限，他不再具备拥有数码兽的资格。

尽管DMI承诺会安排他成年前的所有生活和教育，只要提出申请就可以正常出门，但在一乘寺贤眼里，不过是从一座囚笼走进另一座而已。

套在身上的枷锁只会越来越沉重，他无比清晰地知道，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得到解脱了。

除了背负罪人之名活下去以外，他别无选择。

 

一乘寺贤在确认放弃暴龙机所有权的厚厚一摞文件上签完字，失魂落魄地走在DMI的走廊上。

身边的引导员正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他半个字也没听进去。

意外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经过拐角时，不知道从哪冲出一个男孩，与他重重地撞在一起，两个人都摔倒在地。

一乘寺贤身体瘦弱，只觉得肋骨都快碎了，半天都没爬起来。那人则是灵活地翻了个身，活动了几下手脚确认没问题后，就立刻跑到他身边，满脸担忧地蹲下来。

“对不起啊，我没注意有人。”他朝一乘寺贤伸出手，“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一乘寺贤站起身，忍着身体各处传来的疼痛，默然不语。

男孩似乎完全不在意他的冷漠，一边围着他打转，一边用轻快的语气说：“我是本宫大辅，你叫什么名字？”

一乘寺贤抬起头，正巧看到对方毫无阴霾的眼睛，在阳光下透出好看的棕色。

在这个平平无奇的午后，一乘寺贤遇见了照亮他往后余生的太阳。

 

TBC